女子不悦冷哼一声,将脸重新掩回树干之后。
她只是不愿做笼中鸟,向往自由而出来偷闲的,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浪漫,却也难免有戒心防备。
她知道自己长的是漂亮的,以至于那个书生荡了心。
终究只是个见着美色便失了方寸的浪荡书生。
她可以预见这书生接下来的操作,无非是引经据典,炫弄诗词文章在自己面前彰显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学识,再配以花式巧言,试图叫佳人心花怒放,以博取好感。
嗯,说书故事中不都这样吗?
她做好了置若罔闻的打算,让那书生识趣闭嘴。
他最好是识趣的,不要穷追不舍地逼迫自己顶着最毒的烈日离去。
然而事实却再一次不如她所预料。
预想中的声音倒是有,却只是一句普通的解释,语气还如此拙笨露愚。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是个结巴书生?
只是一句结巴吃力的言语,一句过后再无下文?
奇怪的书生?是自己又误会人家了?
她不自觉地竖耳细听,隐隐约约似乎是对方在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唉,这个年纪的少女,还有着该死的好奇心。
她忍不住轻轻地、悄悄地别过头,从树干后探出一只眼。
她瞧见了一个脸色忽红又白的书生,依旧是朝向这边,不过却是微微低着头,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无声地蠕动着嘴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神态,有激动、有着急、有懊恼,等等,很复杂。
但更多的是笨拙。
这~这样子倒真的是很有趣,有趣的书生。
噗嗤一声,她忍不住掩嘴轻笑。
“平常见到其它女子绝不会这般失态?说的好像你这书生见过许多漂亮女子似的,却又为何把自己紧张成这个样子。”
忍不住地,竟是自己先开口试图打破对方那笨拙的窘态,原先那不再出声的打算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到女子主动开口,王莽心头狂喜。
他抬头,再次望见了那些叫自己心动不已的一小方容貌。他努力挤出了笑,依旧的紧张之下,却是不伦不类笑得有些丑。
“等~等会,我平~平复下心情。”
他干脆转过了脸,将目光强行投入湖水中,继续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以期尽快平复掉这莫名其妙的状态。
那微波粼粼的湖面中却海市蜃楼般地显出了她的那绝美的脸,朦朦胧胧,更美了。
只一眼,那张脸便如此清晰地印在了自己的脑中。
忽然想起此时的自己,便该是前世所说的那种犯花痴吧?犯花痴病犯到出现幻觉的花痴男?
不过,这少女真的是美!
她的美,更是一种完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的美。那是一种在他眼中,天下无双的极致之美。
他确定了,这一世,自己的目标就是娶她做老婆!
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中的男主为了追求心仪的女主做足了功夫,更是将表白言语在心中演练了个滚瓜烂熟,却在面对女主之时硬生生地将自己卡成了结巴,半天只冒出了一个‘我’字。当时只觉有趣好笑,此时他才是切身体会到了那种紧张激动到说不出话的窘,无以名状的糟糕状态。
王莽的异常表现更增了女子的有趣奇心,她忍不住又是笑了笑,干脆将整个身子都挪了出来,与王莽一样,正对着湖面的方向靠着树干,只是她的目光依旧落在王莽身上。
在这个男女地位不对等的环境中,她无法也未敢想过会有一个男子在自己面前这般紧张无措到显得愚拙。
那似乎是一种完全对等的表现,真正从心中将男、女放在了对等身份地位上才会有的那种紧张?
有趣的奇怪书生。
她耐心望着他,灵动的眸子中难掩浓重的好奇。
不再看她,在不断拍抚胸口并着几个悠长的深呼吸之后,王莽心中的紧张复杂之意终于是渐渐缓息了下来,心跳也放缓,只是依旧比平常稍快了些。
他感觉自己需要适应一下,便不敢再转过脸去瞧那叫自己一眼便悸动到无以自拔的女子,继续强行地望着湖面。
那不可控的情绪渐渐消失后,王莽又思索了片刻才终于是能郑重开口回应:“恕我无礼。在我眼中,万千女子的美丑都无关紧要,因为我知道自己无意与她们产生交集。但你不同,方才那一眼,叫我明白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有趣的词。”
女子品味着最后四个字,漂亮的脸蛋上渐渐泛出了淡淡的桃花色而不自知。
她全然未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陌生书生的态度在短时间内悄然地变了,以致于听到这明显含有示情性质的言语竟没能生出抗拒。
“便是方才那一眼,我便确定了自己的余生是你。”
王莽依旧只是对着水面与她聊天,他需要通过聊天慢慢适应一下再去瞧她。
“余生?是我?”
女子脸色更红了,却忍不住地沉浸在对方那新奇的言语间。
“传说,人降生到这世间是不完整的,男人和女人都只是对方的一半,只有找到那只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两人一起的余生才是完整的人生。”
“另一半?...那不是每个人都只能有一个另一半?而且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平等的,因为他们本就该是一个人?是指门当户对吗?”
她确定了,这真是个有趣的书生,讲的有趣的话。她望着他,疑惑着,疑惑的是他所讲的这些新鲜话,也疑惑他怎么瞧自己一眼后便只是盯着水面。
“门当户对?去他的门当户对吧!人生来平等,何来高低贵贱?”讲到平等,又忽然勾起早上的一幕幕,王莽忍不住继续道:“生命是平等的,甚至万物都是平等的,男女间的平等更与身份贵贱无关。男女间的情意是源于心的,自然而然的,应该是自由的,而非讲求什么门当户对和受物权及金钱的左右。”
王莽的这些话,即出于真心,也带了私念。
因为他不知道眼前这叫自己心动的女子是权贵家的叛逆千金还是婢女,又或是这长安城中普通人家的女子。
更不知道她对于感情的观点。
他在悄悄地灌输爱情至上的观念,为自己追求人家做铺垫。
瞧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暂时不会再看自己,她干脆也将目光望向湖水,心中却对对方的言语好奇愈浓:“传说?很有意思的传说,你从哪听得的传说,又是从哪本圣贤书中学来的这些想法?还有其它什么有趣的传说吗?”
“从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世界中听到的传说,这观念与想法也源于那世界,这里的圣贤书可不会教这些。”
“想象不到的世界?你是指梦中世界?像庄周梦蝶那样的?”
“不~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怎么和你说呢...”王莽略做思索,继续道:“你可以理解为仙界,那差不多算是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只要你劳动便不愁衣食的世界。有平等的规则约束,普通人、甚至不愿劳作的乞丐也与达官贵人一样受同规则约束,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那世界绝对不是说说而已。那里也没有奴隶,人人自由。情爱之事更是自由,男女情窦渐开后都会随着自己的心意挑喜欢的人谈恋爱,就是花前月下携手,互相了解,谈情说爱,情到深处便谈婚论嫁,情意不合便分道扬镳,直到寻对完全契合的真正另一半。”
“没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女子兴趣剧增,她甚至忍不住地再次挪动了身子,直面王莽的方向,望着他,眼中满溢着浓厚的兴趣,再看不下那无趣的湖面。
“有,不过是双方心意在先,一般是两人确定要互伴余生了才由男方让父母或请媒人上女方家议定。当然,也有些人更是率性而为,情到深处便是两人直接上婚姻登记处登记为夫妻,一旦登记便受规则保护,即使是父母反对也于事无补。”
“那女子未婚也可以随意出门?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既是平等,自然不分男女老少,只要不行恶事,大家都是一样自由的...”
王莽望着水面,滔滔不绝地为她描绘了一个社会主义的世界。欣喜的内心,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口干舌燥,只怕时间太快。
烈日之下,湖水温柔,树荫之中,小风脉脉含情。
这一聊,王莽的嘴皮子就几乎没停过,而那女子彻底成了一个忠实的听者,时不时插言,或附合,或追问。
一个在有意之下更讲得兴起,一个听得忘我,两人都不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王莽将脸转离的湖面,重新望向那张在他瞧来绝美的容颜上的。
她坦然地接受着他的目光,他也忘了紧张与激动,一切都那么的自然而然。
不知不觉,赤日无聊暗走,欲催玉勾值守。
湖风转凉,悄悄拂起了女子的发丝,拂得她玉颈微凉,心神一个激灵,终于挣脱了津津有味到浑然忘我的倾听。
“呀!忘了时辰!”女子一声惊呼中匆忙起身。
“你讲的故事很有趣,但我得走了,回去晚了怕姐姐也保不住我,真要受罚了。”
她匆匆地起身便走,急急忙忙的步子与言语,在王莽眼中依旧如此美。
望着起身行走的她,体态丰腴却与胖完全沾不上边,只是与瘦无缘。身高足够,各部位均称有致,那是一种瞧着有肉,却不失苗条的美,配着青春的活力与轻盈。
翩然如蝶,脆声如玉。
这是一个方方面面都长在了王莽审美点上的人,真正的命中注定。
以致于王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不自主地沉醉了一番,直到她就要远去并消失在路边转角处,他才蓦然回神,急急追着步子高喊:“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顾不得唐突。
好在姑娘也未在意,在转角处,她悄然回首灿烂一笑:“姑娘姓赵,下次有缘便告诉你更多的!”
回眸一笑百媚生。
王莽忍不住脚下步子一沉,缓了下来,再回神时人已失了踪影。
张了张嘴,他对着空气欲言又止,终还是闭上了嘴。
方才的几步已然从湖边树下快追到了大路上,有几个经过的路人被方才的高声吸引,正用奇怪的目光瞧着自己。
心中忽然一空,他怅然若失地在原地又呆立了许久才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