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阳侯府门口的两匹宝马已然无影,就连地面的血迹也早被下人冲洗得干净,仿佛早先的一切血腥残忍都不存在似的,但在王莽眼中,却似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脚步微顿间的一眼,无声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冷着脸继续大步离去,远离这是非之处。
就像那两匹死在自己眼前的马一般,被剁了双足的可怜人他也是无力救的。
离了曲阳侯府的王莽心中依然有着汹汹的怒气,糟糕的心情与炽盛的怒火冲刷着他的大脑,没有目的,他只是习惯性地朝家的方向大步走着,将怒火化成脚下的行动力。
未时的阳光更毒辣,却也毒不过这些人心。
那炽热的温度化不开他冷僵的脸。
烈日烘烤之下,大步疾走了许久的王莽浑身湿了个透,忽有一阵清风吹来,风中一丝凉意拂得浑身毛孔舒畅,终于是驱散了心中的许多怒意。
原来是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湖边,湖旁绿树成荫,夏风被那一抹绿意与水气染出了清凉。
停下了匆匆的步子,深吸几口气,王莽打消掉了直接回家的打算。
家中只有老弱,一个操劳的母亲,一个年少守寡的大嫂以及大哥的遗腹子、尚未学得走路的王光。
心情不好,此时将一身的坏心情带回家并不是明智之举,那只会使得两个苦命的女人在操劳之余平添担心。
方向一转,他几步来到了湖旁的一棵树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树干闭目乘凉。
从早上那些奴隶在西市挨鞭子,到路上的飙车,侯府前两匹宝马的凄凉下场,一直到最后王况举着越姬那剁成块炖煮的脚啃食的画面,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刷过。
想起追风马死前不甘的眼神,以及汗血马那滴落入血中的泪,他甚至脑补出了越姬在被剁足时的撕心裂肺,泪眼哀求之容。
不,或许那时的越姬真的像家禽那般,已被先放了血,失了命吧?或者像追风马一般,被人当头一棒,连哀求的机会都没了。
一想到这个画面,王莽心脏便忍不住地一阵猛然抽搐,仿佛被人一棒敲死的是自己,要被剁下的也是自己的脚。
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无力、绝望。
他的胸口一阵闷,闷得喘不上气。
无奈,他睁开眼,将目光投向水面,贪婪地深吸一口气之后重重地呼出,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呵~封建社会,人命如草芥啊!”
多好的一个姑娘,能哥善舞,这要活在那个时代,会叫多少人抢破了头。
一口浊气叹出,王莽忍不住的叹息声,纯属于浑然忘我的感触。
这一叹,叹尽了心中怒火随风去,却不可抑制地生出无力感与悲伤之意。
相比于原先的社会,现下的社会确实血腥危险了许多,甚至于若非与那几个纨绔同族且近亲的话,今天要么他能忍得下那一肚子怒,否则也逃不了身死之命。
一声重叹之后,耳旁有簌簌声轻响,转头瞧去,此时他才发现相隔几步之外的一棵大树下,树干一侧居然也有一人靠树乘凉。瞧着那从树干边露出的一部分衣着,还是个女子。
似乎那女子靠在树下不短时间了,之前或是昏沉欲睡,被王莽一声叹息扰散了清梦的机会,将迷糊的女子吓了一小跳。
瞧那一角服饰,女子年纪应该不大。
在现下的这个社会,居然有年轻女子出门却不是匆忙干活,有闲空在这河边小憩?
心中烦闷的王莽正想寻人聊天,便忘了时下的唐突之嫌,他瞧了一眼那女子方向后将目光归回水面,以不经意却隐带着关怀的语气调侃了声:“一个丫鬟家家的,出门不抓紧办事,居然敢偷懒,就不怕回去了挨罚?”
长安城中的年轻女子,即使生于再普通的人家一般也不出门的,平常多是家中下人或年长之辈出门采购办事,也只有大户人家才会使唤年轻丫鬟出来办些事,王莽笃定这是个年轻不知封建社会恶的丫鬟偷懒来了。
那女子闻言,侧探出半张脸瞄了一眼吓自己一小跳的人,瞧见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不远树上侧对着自己,她微微不悦地回应:“一个书生家的,不在家读圣贤书,也不去学堂摇头晃脑,居然敢偷懒来河边消谴人?”
“呵~是啊,今天要是能在学堂也就见不到这些叫人愤愤难平之事,眼不见心不烦的,就不会遭心了。唉~这该死的因果,原只想尽自己所能让人少受些难,却让自己见着了更大的恶。这严重不公的世界,叫人无力啊。”
对于女子的反唇之言,王莽没有接腔反驳,而是望着湖面水波,似在自言自嘲。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怒竭无力的失落。
原以为这是个自命清高且讨人嫌的书生,听了自己的反唇之言定要反驳。王莽那出乎她意料的反应,使她不由得又侧过脸多瞧了两眼。
对方似乎刚经历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心情低落?
而且瞧着不是一般的心情不好啊,听他言语似乎还是为了打抱不平?
现在回味起人家方才的调侃,言语中似乎是带着那么些关怀,更像是生怕自己遭罚而生的不忍?
女子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愧意,她歪出了身子,将整个脸都探出,郑重打量着王莽。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着浓重的悲伤无力气息,确定他方才不是轻薄调侃。
略作思索之后,她尝试开口消抹消自己心中的一丝愧意:“公平只存在于对等之间,比如弱者与弱者讲公平,强者与强者讲公平,强弱越不对等便越难公平,习惯了就好。”
“你不是普通人家的丫鬟?”
王莽闻言诧异转头望去,望见了一张绝美的鹅蛋脸容。
眉比新月浓淡宜,明眸若荔水光灵;琼鼻巧,丹唇娇,冰肌温润玉不如。
这仙姿佚貌,岂止一个倾城,比之前那越姬更漂亮了许多许多。
起码以王莽在前世便养下的审美而言,在他眼中,所谓的风华绝代,所谓的倾国倾城,不就是眼前这般?
那一眼,痴了,呆了,失了神,成了木头人。
她本只是一丝愧意,可那男子却在转过脸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那眼神中的光彩如此肆意无掩,是如此无礼。
愧意忽然就消散了,她的脸色转冷,月眉轻蹙着哼了一声,重新将脸掩在树后。
他难道不知这般瞧一个女子很不礼貌吗?
原来依旧是个见着漂亮女子便失神的登徒浪书生,那些个诗书礼仪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的一声冷哼尚未能叫王莽回神,直到她那张叫他心动的脸消失,他才终于是回过了神。忽然想起这是在封建社会,又是初见未识女子,刚才这样盯着人家瞧是极其失礼的。
内心莫名慌张,生怕在对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评价,王莽连忙开口解释:“那~那个~实~实在是抱~抱歉啊。我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平常见到其它女子绝~绝不会这般失态。”
不知怎的,这嘴仿佛不是自己的嘴,结结巴巴,一句话怎么也捋不直。
此刻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万分紧张,生怕给对方留下哪怕一丝不好的印象。
好在那女子并没有生气到想立即离去的意思,王莽平缓地吸了一口气,轻抚拍着自己的胸口试图平复下心间莫名生出的紧张慌乱。
心神微定,却发现那颗心何时也叛逆了起来,撒着欢地乱蹦着,心跳声嘭嘭如雷,比早上被迫飙车还夸张了数倍。
张嘴还想解释,急跳的心却好像要蹦出嗓子眼,将喉咙堵住了。
这该死的,怎么会这样?这就是砰然心动的感觉?
可这心动的也太快了!仿佛要蹦出来!
此时的王莽是如此在意对方对自己的看法,他的心中是又慌又急,非常害怕方才的行为在对方心间留下很不好的评价。
只一眼,便自然而然生出的在意。这份在意很重很重,仿佛山河星岳与之相较亦不过鸿羽。
原来,一见钟情并非凭空杜撰,所有不信的,只是未逢其人。
明明自己只是想谈个恋爱,流星却把自己送回封建时代。年轻女子几乎足不出户的封建时代,连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未到洞房甚至都不知对方长什么样的年代。
原来一直不明白自己因何穿越到这,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但他也想到了一句话: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擦肩错过的剧情太多太多了,此时的他生怕这总在书间与电视中出现的该死而老套的剧情会在自己身上重绎,尔后自己只能在人海中苦苦追寻,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
他需要挽回方才的唐突,需要设法套出对方的姓名、住处,很着急!
可,越着急,越讲不出话。
他不断轻拍着胸口,无声自语:“放松,放松,放松...”
“啊,这该死的心,快安静下来。”
他无声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