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左相府的一个房间却灯火通明。
“大人放心,楚贼那厮已经将药敷在伤口了,这可是夷族那边的毒,保管啊药到命除,嘿嘿。”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摇着羽毛扇,眯缝着眼低声说道。
左相端起青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饮了一口,缓缓放下茶杯:“天赐良机。原本我们还要等到开春之时,想不到,这楚仲熠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怪不得别人。”
“明日就是祭天大典了,一切准备就绪,定要那暴君有去无回,还要叫天下人都知道是他自个倒行逆施,德不配位!”身旁的人毕恭毕敬地拱手,压低声音道,“到那时,便由两位大人出面主持大局,这天下,早晚都是我们的。”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满屋子快活的气息。
与此同时,皇宫里静得可怕。勤政殿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偏殿燃着灯火,在夜色中摇摇晃晃的,仿佛魅影一般。
温行风小心翼翼地解开楚仲熠手臂的绷带,指腹沾到了温热的鲜血,脸有些白:“陛下还疼吗?”
“无妨,孤征战多年,早已习惯做了这些,没有那么娇气。”抬手摸了摸他的鬓发,楚仲熠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语气平静。
如果不是看见他伤口的肉翻了过来,隐约可见苍白的骨头,温行风大概会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跳上桌,月饼动了动鼻子,嗅到浓烈的血腥味,焦躁地追着尾巴蹿来蹿去,嘴里发出尖厉的叫声。
“月饼!”温行风沉下脸喝了一声,“出去!”
“主人那个太医给楚仲熠用的药有问题,那里面掺了毒药,真要敷上去楚仲熠就活不过明天了。”月饼焦急地说着,跳上去扒拉楚仲熠的胳膊。
“我知道,”温行风一面用意念和它说话,一面赶紧把它抱到地上,“那个太医是楚仲熠安排的人,有解药的。”
围着楚仲熠转了两圈,月饼这才几步走出去,隐入夜色不见踪影。
第二日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温行风帮楚仲熠穿戴上衮冕,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温卿这般心疼孤,倒是叫孤受宠若惊。”楚仲熠笑嘻嘻地说道,慢慢抚过他的脸。
“别嬉皮笑脸的。”温行风抓住他的手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咱们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放心,孤保证万无一失。”他揽着温行风的腰把人拽到怀里,“只是,昨夜温卿冷落了孤一宿,事成之后可得好好补偿孤。”
有些耳热,温行风轻轻推了他一把:“知道了,色胚。”
楚仲熠捏了捏他的耳垂,笑得欢快。
仪式开始前,群臣在内城城门口集合,等待皇帝的到来。温行风到时大半臣子都已就位,他在其中看见了左相和大将军。
两人隐蔽地对视一眼,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到温行风身上,嘴角挂着一丝笑。温行风恍若未觉,扯了扯衣襟,眉头微微皱起。
一道身影悄然挡在他身前,隔开了旁人的目光。温行风抬头,竟然是苏贺。
尽管尊敬原主这个老师,但温行风和他属实算不上熟,只不过见过几面,在朝堂上遥遥对视过几次。一条鞭法和地丁合一开始施行的时候,苏贺极力反对,后来看着没闹出什么乱子才渐渐息了声。
摸不准苏贺的心思,温行风只是拱了拱手,没有开口。
“陛下伤势如何?”拧着眉头,苏贺捋了捋胡须,关切地问道。
“江太医寻来了一味药,给陛下用了几次,已无大碍了。”温行风垂着眼眸,问道。
“昨日你是宿在宫里的?”压低了声音,苏贺的语气带着些责备。
消息是温行风故意叫人传出去的,就是为了给左相等人一颗定心丸。但他不曾想到会引起苏贺的注意。
攥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苏贺的脸上显出浓浓的忧色:“陛下性情暴烈,又有三宫六院,想对你做什么易如反掌,并非你的良配。”
这话让温行风惊住了。他知道苏贺猜出了什么,毕竟虽未怎么明说,楚仲熠对他的看重是实打实的,苏贺一查也能查出来。
他惊讶于苏贺竟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两人的事,而非如封建制臣子该做的那般指责他祸国媚上。
“此事有许多隐情,过些时日学生再同老师细说。”温行风收敛了心思,低声说道。
叹了口气,苏贺没再追问,只是说:“为师在朝中也有些势力,若你不是自愿的,只管说出来,为师会想法子救你。”
即便桃李满天下,苏贺平日里却很少低调,也不会让自己的门生为他卖命,否则怎会到如今只是一个知州。想不到为了自己的学生,他也会露出几分果决狠厉来。
有那么一瞬间,温行风有些嫉妒原主。
“老师放心,学生知道的。”温行风学着原主的样子乖巧地笑着。
言谈间,楚仲熠就带着随行人马到了。
和从前不同,这一次楚仲熠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轿辇上,几乎是坐实了他重伤不治的传言。眸中划过一丝忧色,温行风随着众人俯身行礼,高呼万岁。
耳尖捕捉到左相和大将军的声音,温行风眼睑半合,眸子里浮起一丝讥讽。
祭天大典开始,一切都是按照礼制所为的。
楚仲熠率领群臣从内城进入天坛的祭坛门前,依着身份的区别分列站于白玉阶上,向上苍祈祷。
时辰到了,楚仲熠独自踏入内殿的前轩,献上预备好的牲畜和玉帛。
而后,楚仲熠要进入内殿,在神明的塑像前行跪拜之礼,击礼钟、祷告供奉。
做完这一切,他才能读出祷文,宣布大典的仪式安排。
若是不出意外,今日的祭天大典便是这样一环扣一环地进行下去,祭天大典的顺利完成昭示着旧岁的顺遂和来年的平安。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当楚仲熠在预定的时间踏入内殿,站在神像前的时候,他面部的肌肉突然抽动一下,大片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紧接着身子往前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一时间,太监乱成一团,群臣议论纷纷,伸长脖颈往殿里看。百官之首的左相站出来,稳住了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