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信。”
“孤从不奢求你从这件事里学到什么,孤需要你记住一点,奥伯龙号上从不养闲人,所以,回答孤。”司徒飞站起身,挺得笔直的腰杆也难掩眼里的疲惫。
他看着眼前的佑然,红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面容憔悴,带着陈年的沧桑。
佑然的脸色因失血而变得苍白,还在流血的手心也无暇顾及,此时他的脑筋正飞快地转动起来。
怪不得我会对晴昀拥有那种说不出又道不明的感情,可是现在的她和沐轻云会是同一个人吗。
关于母亲的事,佑然的脑海里也没有多少印象,年代过于久远导致他也记不清自己母亲的样子,但想必都不会是金发金眼的模样。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有蹊跷。
先不去想这种干扰判断的事!在这种难以证伪的命题上被人牵着鼻子走,可不是他佑然的作风!
目光下移,佑然从司徒飞手里的唐刀上猜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用某种不知名的手段迷晕我,然后用唐刀割开我的手……让我坚持看完那段记忆,不至于失血过多。
不得不说,对于血液流速这样精确的把控或许只有司徒飞能做到。
握紧拳头,他的指甲嵌进了还在流血的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顺着神经末梢蹿上他的大脑。
“最起码,也得告诉我你的计划吧。只要能确保明美的安全,我什么都可以……”佑然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娇小的人影就从门口探出了头。
她一头亚麻色的卷发,脸颊上挂着无措的神色,穿着红色的蛋糕裙,怀里抱着一只白猫。
从这个角度看,妹妹与平日无异。
但她那异常缓慢的步速和蹒跚的脚步暴露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佑然几步上前扶住女孩的身躯,他这才发现那张如瓷娃娃一般恬静的脸上,有着一双失去焦距的红色眼眸。
这双眼眸曾经如红宝石一般清澈透明,这双眼眸的主人曾经像只小鹿一般眼巴巴地望着这个废柴老哥,她的存在,正是他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上唯一的避难所。
不知怎的,佑然心里已经自动将司徒飞归为陌生人了。
“哥哥……是你吗?”明美本能地转过头,没有高光的双眼显得那样无助和虚弱。
佑然的眼眶有点发酸,他伸手打横抱起了女孩娇小的身躯,缓慢地放在床上,甚至伸手理好了她蓬蓬裙上的皱褶。
此时,司徒飞阴沉的视线始终没有在佑然身上移开。那个男人只是看着,如同一尊雕像般肃立着,等待佑然的决定。
“这也是你干的?”佑然怀抱着一丝希望对着司徒飞问道。
“那又如何。”司徒飞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摆了摆手。
一股无名的怒火冲破了名为理智的闸门涌上心头,踏平了佑然每一寸平静的思绪。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为何连这么简单的诉求都要践踏,为何要将唯一的亲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去他的难言之隐,我现在就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佑然脚步微动,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泛着红光一闪而过,刹那间自己便出现在司徒飞面前。
两人中间此时只有半米的距离。
佑然能清楚地看到司徒飞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他似乎很乐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逼到绝路的样子……还真是那个记忆中如假包换的老飞!
佑然想给司徒飞一拳,但是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他随后以脚跟为轴旋转身体,意图卸下惯性带来的冲力。
可他靠的越近,他越能感受到司徒飞周身有一股明显的气旋,阻止着司徒佑然靠近的步伐。
这时的司徒飞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掀起风衣拔出半米长的唐刀,横在两人中间。
森森寒芒,刺痛了佑然的心。
佑然的瞳孔猛地锁紧。这家伙,居然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如此的敌意,他究竟在想什么?
“老飞,明美也是你的孩子!你对她的眼睛做了什么?”
“小家伙,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得先拔掉伤人的獠牙。”
话中有话,可来不及细想。此时司徒飞的气质也发生了转变,他双眼微眯,两脚分开,浑身的肌肉绷紧,单手提着刀柄指向面前的佑然。
司徒飞眼里的血色隐隐发着微光,犹如一只伺机而动的美洲豹,舔着獠牙等待佑然发起进攻。
看到司徒飞出鞘的唐刀,佑然明白事情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站在他面前的人也许早已不是之前的老飞了。都说虎毒不食子……佑然的余光扫过妹妹明美脸上茫然又无助的表情,调动毕生所学抄起掌风就朝司徒飞劈去。
烬燃族的历史上,封建帝制都死了几百年,这些歪理邪说你还是自己留着玩吧,自私的家伙。
司徒飞,你好狠的心!
男人侧过头用最小的动作幅度躲开,随后调转角度身形微动,刀锋所指之处竟是佑然脖子处的大动脉。
余光扫过,佑然只恨自己从来不爱上老妈安排的体术课。
与强者过招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佑然来不及回头就听到了唐刀的破空之声,锋利的刀刃擦过空气的嘶嘶声让他自知不是司徒飞的对手。
和这种久经沙场的混蛋相比,差距还是太大了啊!
更糟的是,刚刚拼尽全力的一掌已经让佑然整个身体倒向一边,失去平衡的身体很难保持稳定。
在这种情况下,躲闪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他佑然并非毫无准备。
如果换作是平常人或许想的是躲开这一击,但他佑然却从来没想着后退!
佑然右手握拳借着失重感扫向身后,同时脚掌发力朝左前方一蹬,右臂弯曲,化拳为肘轰向身后的司徒飞。
以上的动作一出现在脑海里,佑然的身体便忠实地完成了大脑的命令,他有些庆幸自己身体的反应速度还跟得上。
在这么小的空间内,释放出一个肘击将给对手造成致命的伤害,这是体术课基础理论中关键的一环。
可惜他再次扑了个空。
由于用力过猛,佑然摔在了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个男人比他预想中快得多啊。
来不及反应,刀背便紧贴着佑然脸颊划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飞溅的血珠有一些突入了佑然的瞳孔,让那双本就血红的双眸更红了。
佑然艰难地活动着自己被刀气震得发麻的身躯,心怀不甘地抬起头。
忽然一只大手提起了他的脑袋。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发觉有人正按着他的脑袋朝地上重重地磕去。
一下,两下。
咸津津的铁锈味在他的口腔中荡漾,额头发出火辣辣的剧痛,隐约间能听到明美的哭喊声。
明美是在为我求情吗?
佑然想开口阻止,回应他的却是更猛烈的撞击。
许久,司徒飞停了手。
佑然对于痛觉的感知已经有些麻木,他虚弱地喘息着,脸上满是鲜血,但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双眼里凝结,那双红眸也像司徒飞的双眼一般亮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司徒飞停下手中的动作,恶狠狠地在佑然耳边低语着:“你这个废柴还怎么想着重振烬燃族的雄风?本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我一直都活在你的阴影里,老飞。”佑然的脸色比起刚才更要苍白几分,“从小到大,你一直把我看做是继承人,可惜我不是嫡出,能力平平也难以服众,你只好选择天资更高的妹妹做这个继承人。”
“怎么,你是在质疑孤的决策吗?”司徒飞提起佑然额前的发,恶狠狠地盯着佑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问道。
两对同是红色的视线就此交汇。
佑然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不,你的立场完全正确,可你终究只看到烬燃族一个种族,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都有民族在消亡,我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太可怜了,怕死,怕无法面对我的母亲,怕她再也回不来,不是吗。”
佑然用的是肯定句。
在欣赏到司徒飞因为发怒而扭曲的五官之后,他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待着司徒飞盛怒之下给他最后的了结。
这些话,在佑然心中已经堆积了许多年,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当面和父亲详谈,只能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
毕竟让父亲多出去了解这个变化的环境,而不是总想着为家族培养继承人这种事,是佑然一直以来的愿望。
良久,司徒飞也没有什么动静。
佑然明白攻心的手段起效了。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被司徒飞牵着鼻子走,语言这个武器才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趁着司徒飞失神的片刻,佑然眼疾手快地拔出司徒飞腰际的唐刀,锋利的刀锋斩断了司徒飞拽着自己的那缕发丝,刀气甚至把司徒飞掀开了几米远。
手中的刀发出桀骜不驯的嗡鸣,佑然发着狠握紧了刀柄,几步退到明美身旁,横刀护在两人面前。
“别过来!”佑然喘着粗气摆好阵势,哪怕可怖的血红已经布满了整张脸,他愣是一步没退护在妹妹面前。
司徒飞被少年打了个猝不及防,看着眼前那只发狂的小兽,眼里的锐气和锋芒尽收眼底。
够了。
有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喊道。
这所谓的测试再搞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司徒飞已经打心底里认可了佑然的继承人资格。
一次次语言上的威胁,换来的是佑然竭尽全力的防守,而不是反击。
这个孩子,自始至终都是真心把我当父亲来看待的啊。尽管嘴上不说,佑然也从未真的要伤害这个暴君般的家主……
就算被逼到刚才那种境地,他的情绪依然十分稳定,根本没有被人带偏。
这小子前途无量啊。
司徒飞这样想道,紧绷的表情也逐渐舒缓了几分。他低下头朝紧张到浑身打颤的佑然伸出手去:“虽然孤不想承认,不过——你确实通过继承人测试了。”
“什么?”佑然一脸懵,仍旧警惕地盯着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司徒飞,不敢放松一刻。
司徒飞扯出一个笑,动动指头召回佑然手里的唐刀,随后掏出一个小巧的修复仪走上前,为自己的儿子擦干脸上的血迹。
“你可别怪孤不客气,当年你爷爷也是这么对待孤的,总之也是烬燃族不成文的一条规矩。”
他们在火中诞生,在火中微笑。
唯有最残酷的条件,才能培养出最精锐的烬燃族战士,这是烬燃族的族训。
每个烬燃族都要在成年那天挑战一次家主,获得认可后就能拥有继承人资格,不论血统,不论出身。
一般这种测试都会在众族人的监督下进行,但是鉴于近年来战乱带来的大规模减员情况,这个测试也只能由家主自行决定了。
思索良久,佑然也渐渐想起来有这回事,只不过因为常年在外早已忘掉了这个习俗,也算是弥补了一个过去的遗憾吧。
他想躲,却被司徒飞一把揽到怀里,这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与修复仪在伤口处的瘙痒感渐渐中和,让他心头的怀疑逐步减淡。
回过神来的佑然松了一口气,问道:“我不管,你倒是先告诉我妹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哥哥,我正要和你解释呢,我昨天没通过继承人测试。”明美的笑容有些惨淡,“这是我过度使用能力造成的后遗症,和父亲大人没关系,养两天就好了,你别担心。”
“几年不见,你俩的感情还是一样的好啊,咳咳。”司徒飞举着修复仪在佑然身上游走着,伤口正随着修复仪的移动慢慢愈合。
“先说好,这和你没关系啊。”佑然白了司徒飞一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司徒飞宽大的肩膀上靠了靠。
司徒飞见状也不再说话,而是专心为佑然治疗起来。他的虎口因为常年握刀带着厚厚的一层老茧,接触起来痒丝丝的。虽然手掌表面有些粗糙,但格外宽厚有力。
老飞……你这样,让我又怎么恨的起来?
就算这一切是梦,他也不愿意苏醒。
他多希望自己能真的能和父亲和解,回归到家族中去啊。
至于当不当继承人,就随它去吧。
佑然不想关心。
走廊有脚步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的王,依您的吩咐,我负责为小太阳讲解有关注意事项……呃,怎么是你?”
佑然从父亲的怀抱中探出头来,也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黑曜?你怎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