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秦苏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伍叶口中对待严辰弃如敝履的，却又是生他养他的女人。
她看上去跟普通的农村妇女没什么区别，甚至面容是和善的，跟伍叶讲述中的想象差别很大。她由一个年轻男人陪伴而来，眼神有些怯怯的，不敢多看派出所里一眼。宋嘉琳接待她在调解室坐下，然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死了？怎么会……”女人的情绪有些微的波动，她旁边的年轻男人不解地问，“谁死了？”
“你哥哥……不，就是也是妈妈的孩子。”
“你上一次联系严辰是什么时候？”宋嘉琳问。
女人回想了一下，双手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是他初中还是高中，问我要学费……”后半段犹豫了，没说下去。
“你给了吗？”
“没……有。”女人刚开口就为自己辩解，“那时候我家里也很困难，我跟他爸爸是离了婚的，孩子判给他爸爸，跟我没有关系……”
“怎么会跟你没有关系呢？你是他的亲生母亲，在他成年之前你都有抚养他的义务！”宋嘉琳忍不住大声了点，吓得女人赶紧抓住自己儿子的手，“警察同志，我没什么文化，我不懂这些的，我也没有杀他，他死了就死了，你们找我来做什么，要丧葬费吗？我孩子刚出生社会，还没挣到钱，还要家里补贴……”
宋嘉琳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把年轻的男人叫到一旁，“你跟你哥联系过吗？”
“没有。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我妈也没告诉我。”
秦苏站在不远处，宋嘉琳走过去，“你要跟他妈妈见面吗？”
秦苏摇摇头，“算了。”
宋嘉琳回到调解室，女人一看到她就拿出自己的手机迎上来，“警察同志你看，我手机里只有这几百块了，你看够吗？”
“叫你来不是让你来给钱的。把手机收起来。”
听到不是给钱的，女人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带坐姿都随意了一些，“警察同志你们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你前夫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这一问又把女人问住了，她哭丧着脸：“警察同志，那个死酒鬼都死了十多年了，我也是听人说是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我离婚后就没跟他来往了，跟他吃够了苦，多看一眼都嫌烦。”
“你知道他买过保险吗？”
“工地上不是都要买保险吗？”
看来这个女人的确一无所知。
正是因为这种一无所知，对人的伤害却无法估量。如果当年她能够稍微善待一点严辰，严辰也不至于现在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
没有亲手杀人的刽子手才最可恨。
“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宋嘉琳说。
女人得令，高兴地喊自己儿子一起走，刚走出去没几步，又折回：“警察同志，我听说他结婚了，还很有钱，对吗？他这样死了，有遗产吗？”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不懂这些，没文化吗？”
女人在宋嘉琳眼神的震慑下讪讪地离开了。
秦苏听闻了这一切后，不免觉得有些悲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着实不假。
目前来讲，案子的调查推进缓慢，金凌那边敲不开嘴，陆音更是连话都不肯说，舒一一还在住院恢复当中，做了初步的笔录，但是对破案的帮助不大。
“我去跟陆音谈谈吧。她还不知道严辰已经死了的消息吧？”秦苏问。
宋嘉琳答：“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
“我去跟她说。”
陆音住在单独的病房里，由警方派人24小时守护。秦苏推门进去时，看见陆音穿着病服正盯着窗外发呆。
秦苏唤了她几声，没搭理。
秦苏也不恼，抽过一张凳子坐在陆音的病床前，替她削了一个苹果。
“你不问问严辰怎么样了吗？”
陆音一直盯着窗外，像是灵魂出窍一般。
“他死了。”
陆音身体猛地一震，灵魂突然回到身体里，眼睛发红，死死地盯着秦苏：“别想诈我，见到严老师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都这个时候了，还叫老师呢。”秦苏笑道，说罢，她便起身要走，走出病房前，她在心里倒数。
三——
二——
一——
陆音喊住了她，“你就这么走了？”
“是啊，你说见不到严辰就什么都不说，他都死了，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自然也就永远都不会说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这番话成功地刺激到了陆音，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追上秦苏，“你撒谎！严老师不会死！”
“我没事干嘛咒自己老公死？那我不成了寡妇了吗？回头我不是还得当后妈？”
“你——”
“爸爸选择了我。”陆音垂下头，光脚踩在地板上回到了病床。
秦苏转过身，“你也知道他是为了救你。如果你想替他报仇，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陆音抬起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是你后妈。”
“没见过上赶着当后妈的。”陆音回到病床上，盖好被子，依旧望着窗外。不一会儿，她的肩膀微微抖动，整个人开始啜泣起来。
“爸爸， 真的死了吗？”
“嗯。”秦苏微微点头，上前去抱住了她。
“不管你多么讨厌我，至少此刻，我们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替你死去的爸爸，找回公道。”
陆音哭累了，抬起头，眼睛红得像石榴。
“是金凌。”
“我知道是金凌。”
“直到15岁，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孤儿。”陆音说。“在那以前，我好像已经在这个地球流浪了许久，直到爸爸找到我，告诉我不会再让我受苦，会保护我健康、快乐的长大，弥补过去十五年失去的一切。天知道那是多么大的幸运。本来那个时候我已经准备辍学，在爸爸的帮助下，我考上了高中，爸爸也成为了我们学校的老师，一切都向着美好方向发展。然后，你出现了。”
陆音看着秦苏，“我知道，你不是偶然出现的，你一直都在。我的意思是，你们结婚了。我成了爸爸见不得光的秘密。我的一切快乐和幸福由此终结，所以我恨你。是你夺去了我好不容易拾起来的人生。”
秦苏说：“你恨错人了，我也是受害者。要是我知道严辰有你这么个好大儿，打死我也不会跟他结婚。”
陆音被逗笑了，“对，我后来知道了。但是已经转不过弯来了，因为——我遇见了金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