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金陵暴乱了。”墙角下,两个乞丐闲聊着。
“乱了好,乱了好啊。让那司马军迟早踏平洛京,取下皇帝狗头!”
“虽说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但司马空总归是乱臣贼子,这样做有悖祖宗啊。”
“无论是金陵司马,还是临安宋氏,大庸贺家,哪个不比当今皇帝强。他们推翻了昏君,我们的日子说不定也能好过些。”
“皇帝纵容贪官污吏,征收苛税,天灾人祸,要不然我也不会家破人亡!”
“是啊,是啊。”周围的乞丐纷纷附和。
“在晋城,上至知府,下至看门的恶犬,哪个没从百姓手里搜刮过银子!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在这挨饿受冻,这种朝廷,有什么好值得我们拥戴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听着窗外围聚起来的乞丐哭诉着各自凄苦的身世,心中也不忍悲凉起来。
若是世道安稳,亲人皆在,安乐富足,谁愿意过这种望不见希望日子呢。
“听见了吗,每隔几天都要在这墙根儿下蹲一回。”老媒婆鄙夷道。
“你可别说即便是乞丐,从前也说不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呢。”老寡妇接着她的话说着。
“就那拄拐杖的,从前是寺丞家的管家。也算是个能干的人。”
“是那个一夜之间被满门屠杀的佘家?哟,正是要大婚的前一天晚上呢。”
“虽说那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上任没多久就冤死一个年轻人,处处替有钱人包庇。但终归可怕!”
“后来呢,”珍儿听得饶有兴致,我也凑上耳朵听着,“后来抓到是谁杀了他们一家了吗?”
“没有,作恶太多老天自会收拾。他们家在晋城没什么倚仗,死了也没人在乎,自会有新的寺丞顶替上。”
“真是太吓人了,”珍儿拍着心口,又拍拍肚子说:“孩儿你别听,这些害人的人都不得好死!”她肚里是空空一片。
“哈哈哈哈哈,”几个老女人笑了:“瞧她,又犯病了!真是笑死人了。你可省点儿心吧,你肚子里可没有货!”
我急忙捂住珍儿的耳朵,奈何还是同她们吵了起来。一提到孩子,珍儿就容易犯病发疯。
“你个老女人!你胡说些什么,你就是嫉妒我有孩子!我打死你,叫你还乱说!”说罢,珍儿一把抓起老寡妇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老寡妇也不认输,张嘴就咬住珍儿的手臂,留下血淋淋的一道牙印。
“啊!!——你个疯女人,被婆家踹了还敢欺负我,死三八!我弄死你!”
她俩缠打在一块儿,任凭我们怎么分也分不开。
我眼睛尚且模糊,就算看不见我也要上去帮珍儿一起打。
我死死钳住寡妇的腿,她蹬了我好几下,我的脸上好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小瞎子,还,还帮她!我踹死你,踹死你!”她几个重重的脚印又落了下来。
“快来人啊!老寡妇杀人啦!”我声嘶力竭,发出猪一样的嚎叫。
“你还叫人!踹死你我!”
“砰。”一脚落在我头顶。
我只觉得脑门“咚”的响了一下,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造孽啊,她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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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做了一个长久的梦。
梦中,大雪纷至,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地融为一体,一点也分不出来。
我在雪地行走,什么也看不清。只远方一点黑,越走近,越清晰起来。
是一个人的背影。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姿。好熟悉。
待我走近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
只一双蓝眼睛。我猛地惊醒。
“醒了!醒了!”
“文鳐,你怎么样。”
文鳐,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刚想竭力看清,一张圆鼓鼓,白胖胖的脸却清晰的出现在我面前。
“文鳐,你醒啦,我是珍儿!”
原来珍儿长的这样可爱,我四处望了望,原来温大夫看起来左不过三十多岁,我还以为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呢。原来医馆这样干净整洁。
原来,竟然我能看见了。
“珍儿,温大夫。”我刚同人打了一架,说话的力气也少些了。语气悠悠的。
“我就说我这一脚比温大夫的丹药针灸还管用吧!”不曾想那踹我一脚的老寡妇还沾沾自喜。她脸上的痦子令我作呕。
温大夫无奈看了那老妇一眼,安抚我道:“那一脚狠踹了你,是否还不适?你好福气,来我这仅一月就好了,真是上天保佑。”
“多谢大夫医治,大夫妙手回春。”
“好了也再多住几天,就当好生将养,也多陪我几日。”珍儿抱住我的胳膊娇嗔着。
虽说她已嫁人,却好像个小孩子,我养病的这些日子,幸而有她陪伴,能解一解我在人间的苦闷。
傍晚时候,我帮着温大夫收拾义诊的摊子,同他聊起珍儿的病来。
“珍儿来了也半年有余了,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来的。
那天我正准备关门来,听着有人敲门,开门是她拖着一身血晕在雪地里。”
他的眉头皱起,语气哀愁。医者仁心,纵然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人间疾苦,也不免时时揪心。
“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腿也断了。虽伤不至死,可惜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已然成形了。”
“那个禽兽这样残忍!自己的妻儿都下得去手!”我忿忿道,若是那负心汉在我面前,我定把他烧成灰!
“她丈夫倒是来了一次,给了些碎银子说是留给她治病,后再没来过。娘家嫌弃晦气,权当没她这个人了。我可怜这姑娘,一直留她将养着。只是,”他一边收拾板凳一边摇头叹息:“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我怔在原地,心脏像是冻住,凉了大半。
那样喜欢孩子的女人,那样温柔可爱的珍儿,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回到房里,珍儿给我端上她煮的汤。汤锅咕噜噜的冒着热气,白乎乎的手在我眼前晃啊晃。若做人一回是来这沸水锅里走一遭,那女人必是生在那沸水翻滚的地方,倍受世俗的枷锁与拷打。
“珍儿,”我伸出臂膀紧紧抱住她,“你以后定要好好的。”
“你今日真奇怪,”她笑眼盈盈,挽住我的脖子娇嗔:“你陪着我这样就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