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对面是个杀猪摊,老板是个女的。女人杀猪,倒也新鲜,所以生意也是不错的。
温大夫正替我施针,细长尖锐的银针从头皮刺穿,不痛是假的。
“大夫,你在我身上扎了多少根针呐。”我很好奇,人间的针灸之术与南溟有什么不同。
“七十二根。”温大夫一边悠悠扎着针,一边不紧不慢的回答着。
“这么多!”珍儿在旁边直呼:“哈哈哈哈哈,难怪你像个刺猬!”
她不疯的时候很是可爱,说话做事倒也直爽。只是一发起病来,满院子的哭闹,谁也拿她没办法。
“半个时辰后,喝下这碗药。”大夫端来一碗药,烟熏火燎的,难闻的呛鼻。我虽看不见,也知道必是乌漆麻黑的一碗。
“我不想喝药,难闻的我直恶心。”我悄悄对珍儿说。
珍儿一闻,也把头别过去。“拿远点,我也恶心。”
“哎呦!隔这老远都闻到这药味儿。”一阵爽利的声音从前厅传来,声音略微低沉雄浑,但仔细听却是个女人。
“我说大夫啊,你调的药这么难喝,要小娘子怎么喝的下去啊!”我发觉那娘们走进了我屋子。
“乐姑!你是来给我们送蜜饯的吗?”珍儿见了那女人竟很亲切,手舞足蹈的。
“走走走走,天天就想着吃,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乐姑调侃道。
她凑近我面前,反倒轻声细语的说:“小姑娘,这药苦,等吃完我给你个蜜饯尝尝!”
“谢谢姐姐。”
“呦,小姑娘嘴真甜呐。”她用手轻轻捏着我的脸蛋,我能闻到她手上猪油的腥味。
温大夫听说乐姑又来调戏女病人了,急忙来赶她走。
“不是叫你送完就回去吗,走走走,别在这碍着人家治病!”
“哎,哥!我怎么不能来了,你成天赶我走!”乐姑的大嗓门估摸着十里地外的人都能听着。
“唉,别多说了,快走走走!”
珍儿拉着不让乐姑走,非要让她多待一会。
大夫扯开珍儿的手,吓唬她说:“你再不听话,我可就叫你家里人来接你了。”珍儿害怕家里人,连忙松开手。
珍儿讲给我听,乐姑是温大夫的亲妹妹,就是对面猪肉铺的老板。奇怪,行医世家竟养出个卖猪肉的女儿。
珍儿绘声绘色的描述乐姑长的有多么多么英俊。英俊?珍儿说乐姑平日里就和男子一般装扮,加上脸庞瘦削利落,远远看就是一个美男子。
“什么英俊啊,她就是个女人,装什么男人啊!伤风败俗!”对面几个老寡妇又忍不住嚼舌根。
“是嘛,三十好几的姑娘不嫁人,成天就和猪肉混在一起,什么样子。难怪没人娶她!”
“你别说,她以前不这样。我从前当媒婆的时候还给她说过亲呢。当时还是怪漂亮一姑娘,后来怎么听说转了性儿了,把她爹给气死了.......”
“唉,怎么个事儿啊?”院里的女人都差不多凑到房门口去听。
“她呀,”老媒婆故作玄虚的悄咪咪的说:“喜欢女人!”
“哎呦!天哪,真是不要脸!”那些女人惊呼。
我坐在角落,暗戳戳的笑这些女人。人间的规矩怕是落后南溟几千年罢了。
女人喜欢女人又算什么。在南溟,有一种蜥蜴不仅能不在意性别的自由相爱,两只母蜥蜴甚至都能生小蜥蜴。
“然后呢?”
“然后啊,城里就再没人敢给她说亲,人家都说这是罪孽,要让她去贞女堂自尽。她不肯呐,活生生把老爹气死了。人家看她没了爹,也没再逼她了..........”
流言蜚语,从来都是要命的玩意儿。一张张嘴说出来的话成了利剑,往后岁月里的每时每刻都割碎人心。生生要了一条命才肯罢休。
我一口气喝下那碗药,蜷缩在床上,双手堵住耳朵,昏昏沉沉睡去。
等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已是夜半了,珍儿等都睡下,老寡妇的鼾声震天响,吵得我睡不着。干脆起身出了房门。
四合院内一棵高高的树,月光甚好,树影婆娑,摇摇晃晃。
我抬起头朝着月亮的方向,凝神聚气,吸收月光的阴柔之气,澄清五脏六腑。寒气迫上心脏,与我本体的凉气相宜,有活络心血之效。
眼前不似从前那般模糊,只是渐有些朦胧,事物的形状也渐渐显露出来。
这院子竟这样宽,从前珍儿领我散步时只觉得局促,不敢迈大步。
夏夜的风甚清凉,风动树响,窸窸窣窣,别是一番宁静。
风声夹杂着一阵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步履稳健,是个男子。
我望向后门方向,来人身形高大,宽肩窄腰,身材结实。可惜我看不清面容。
“谁在那儿!”我厉声呵斥,担心来者不善。
男人急忙走近,一把揽住我的腰,一张大手捂住我的嘴。这熟悉的味道。
“小声些,把那些老女人吵醒了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俩呢。”百解轻声说。
我有些生气,一把推开他。
“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是嘛,她们要把我说羞了,我下次可不来了。”他打趣着我。
我竟不知怎么有些委屈“不来就不来,你把我丢在这里半个月竟也不来瞧我一次。”他说好会时时来见我的。
“好,对不起,我食言了。先把外衣披上吧,别贪凉。”他反手盖了件披风在我肩上。
“你看,这是什么。”他举起手里的东西在我鼻子前晃了晃。
“芡实糕!”我偏爱这口软软糯糯的。
“打烊前好不容易买的,热乎着。我叫老板多加了些蜂蜜。”
正巧白天喝的那碗药的味道还在我嘴里,臭的我直反胃。便大口嚼起来。
“慢些吃,我带的还有红茶。”
坐在后门的台阶上,热腾腾的芡实糕混合着蜂蜜的香气在我嘴里直打转。
“眼睛可好些?在这儿可吃的好,住的好?”
“眼睛能看见些了,人和狗肯定是能分清了。这儿嘛,吃的一般,隔上三五天能吃上肉........跟我一起住的几个老女人可爱讲话,天天编排个不停.......”一面说,我一面狼吞虎咽。
“哈哈哈,眼睛好了些,你的性子也开朗了。不似住在山上,天天防范着,也没个人说话。”
“嗯......”我心中有些疑虑,支支吾吾的说出来:“百解,虽说你是个厨子,但怎么说万山寨也算是个山匪寨。你打算.....跟他们当一辈子土匪吗?”
我感觉到百解的情绪有些低落了。
“文鳐,你不知道。我以前也算是个正经读书人,可惜苍天不怜,我落入如此境地,东躲西藏的。”
“我定不会做一辈子土匪。但我不能辜负当家的收养之情。”
“你相信我,”他握住我的手:“有一天,我自鹏程万里,带你去看这天下最美的风景。”
他说这话的一秒,我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
原来被人承诺,是这样一件美好的事。
“你说你看的清多了,那你能看得清我了吗?”他把脑袋凑近了,身上好香啊。
我努力眨巴眼,只依稀看的一张轮廓。摇摇头。
百解笑了声,缺德的说:“要是等你病好了看见我是个丑八怪怎么办?我要是长的奇丑无比怎么办?”
我坚定的摇摇头,“你不丑!”
“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你身上很香,我很喜欢。
“因为......我也长的很丑,我才分不清丑八怪呢。”
“哈哈哈哈,”百解的笑声爽朗清脆,像六月的栀子的清香。
“你长的很美。和天上的月亮一样。”
向来没听过什么甜言蜜语,我羞的将脑袋深深埋进臂脖间。百解长臂一展,将我的肩紧挨着他的肩。
等很多年后再回想起来,或许那一刻开始,我就堕入了凡人所说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