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赵应棠眼皮突然睁开,瞳孔中恢复了神采,只不过由于苏醒时间太短,仍旧有一些迷茫,大爷的,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香?
四下望去,赵应棠才发觉自己在一处房间床上,床上挂着绣满梅兰竹的帐幔,锦缎被褥温暖舒适,沁人心脾的熏香燃烧时,成了一条曲折蜿蜒的烟线,缓缓在房间内飘荡四散,雕花床外的夜幕昭示着此时并不是白天。
脑袋上疼痛隐隐有传来,赵应棠一摸才发觉疼痛处被裹上了一圈东西,手感有些像纱布,此刻他平躺在床上,背上的鞭伤已经结痂,倒没什么不适感觉,丝竹管弦的声音袅袅钻入耳中,疑惑的赵应棠只想搞清楚此刻究竟身处何方。
雕花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素白袍衫的的女子提着茶壶款款进了房间,看到赵应棠一瞬,赵应棠也循声望了过去,四目相交一瞬,女子脸上浮现了欣喜的神色。
“赵公子,你醒了……”
“沈花魁?”
沈浅儿将茶壶提到了圆桌上放下,盈盈走向了床边,赵应棠一骨碌爬了起来,晕倒之前的一幕幕记忆悉数被重新拾起,他顿时有些心慌,赶忙穿上地上的布靴子,还未提上脚后跟便着急忙慌的开了口:“这里是何处?当真是喝酒误事,沈花魁快带我出去,我要出城……”
面容清绝的沈浅儿走到赵应棠身边站定:“呃……公子且宽心休息,这里是月明楼浅儿住处,如今都是半夜三更了,城门早已落锁,出城倒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月明楼?……该死,脑瓜子疼。”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赵应棠闷哼一声,用手捂住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沈浅儿俏脸上秀眉紧锁,紧忙搀住了赵应棠,不知不觉间带动一阵香风;赵应棠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感觉好些。
眼前的沈浅儿芳兰竟体,檀口轻启:“赵公子还是去桌子边坐下,浅儿给你倒些白糖水。”
恢复了心神的赵应棠摇摇头,摆了摆手制止了沈浅儿:“不用,快带某去织物街,看看同行的人是否还在那里……”
“这?……如此也好,这夜寒清冷,赵公子请移步随浅儿去后院备马车去。”
“呃,好极……浅儿姑娘还是松手,我自己就能走。”
沈浅儿清绝的面庞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赵应棠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沈浅儿舒眉一笑点点头,松开赵应棠之后,朝着雕花门扇走去。赵应棠没由头的一阵赞叹,这沈浅儿长得千娇百媚,近观更是美的无法形容,很难让人不动心,看来自己修身养性做的还不到位……
二人出了熏香缭绕的房间,赵应棠这才发觉此刻身处二楼环形通道之处,月明楼正中央便是一处中庭,极为宽敞中庭从一楼地面直通屋顶,是故从二楼也能看到楼下的情形。
一楼正中搭了一个台子,上面有十几个青衣女子翩跹起舞,旁边还有抚琴、弹琵琶、鼓瑟之人奏乐,台下四周散落着数十张放着酒菜珍馐的矮条案,条案前大多坐着一名男子,有的男子身边还有风情万种的女子殷勤斟酒、聊天,莺莺燕燕声音夹杂着悠扬的伴舞音乐,好一派奢靡浮华之景。
看到眼前一幕的赵应棠哪里还不明白,月明楼分明就是一处青楼,心中顿时就有些苦涩,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到青楼来竟是如此情形,稀里糊涂的来接着就要稀里糊涂的出去,这种感觉有些让人抓狂。
古代的文人还是偏爱青楼的,也有许多风流故事流传于后世,赵应棠大学读的古代文学,这方面的诗词看了无数,心中早都心驰神往,但如今他更想抓紧时间去找秦语怜,青楼的吸引力反而没那么浓烈了。
沈浅儿莲步款款,沿着楼梯向一楼走去,赵应棠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旖旎起来,沈浅儿头发梳扮成同心髻样子,几根簪子尾部坠着的簪饰横摇摆动,更添几分灵动……
“哎呀,这不是沈头牌么……咦,莫非已经有了入幕之宾?……长得还不如本公子么,竟然也能一亲芳泽,遗憾,真是遗憾。”
一个长得猴瘦的年轻男子端着杯酒,胳膊还揽着一个女子,一脸笑嘻嘻的望着下到一楼的沈浅儿,男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忿,狠狠捏了一把怀里的女子,转身大笑朝里面走去。
男子的一番话让沈浅儿有些尴尬,扭头偷瞄了一眼赵应棠:“公子……”
“无妨,那家伙一脸的猪哥样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这句话说完,赵应棠就知道说错话了,这句话不仅没能把沈浅儿从尴尬中拉出来,反而让她更加窘迫了,头也埋的更低了。
“某是说浅儿姑娘长得国色天香,不要与那登徒子一般见识……呃,还是速速带赵某去后院可好?”
脸颊升起红霞的沈浅儿微微的点点头,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正在这时,打前方走来一个脚步轻浮、身穿绯紫绸缎的青年,被另外一个华服男子架住了肩膀,那少年看到沈浅儿的一幕竟然停下了脚步:“啧、啧……原以为月明楼枉称汴梁十八楼之一,没有一个合意的,不曾想还有如此绝色女子,美人可愿陪某饮上几杯?”
沈浅儿停住脚步轻声说道:“这位公子请移步内庭,自有姐妹相陪,小女子还有事情,还请公子让开去路。”
眼前的青年舌头打颤,已是醉意迷蒙:“切……那些货色方才就见识过了,一个个歪瓜裂枣,还是美人你深得我心,一杯酒一锭黄金如何?”
华服男子也悠悠开了口:“眼前这位可是位贵人,姑娘可要把握好机会,只要能哄得公子开心,自不会少了你的钱财。”
沈浅儿眉头深重,但还是坚定的说道:“二位还是另寻其她姐妹,小女子实不能相陪。”
青年脸上路露出愠怒之色:“如何了……你们月明楼就是做的愉人卖笑勾当,还真当自己是贞洁烈妇了……若还装清纯,信不信李某自有办法让你宽衣解带……嘿嘿。”
正在此时,赵应棠已经走到了神色凄楚的沈浅儿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方才的少年的话都被他听在耳中,是可忍孰不可忍,酒喝高了这嘴也不把门,于是他轻咳一声笑吟吟的望着那少年说道:“看你一身皮倒是人五人六的,没想到也是没学好礼节就出来混……竖起耳朵听清楚了,她是某的,至于你个瘪三小赤佬,还是先学好礼义廉耻再出来晃荡,省的丢你家大人的脸面。”
听到赵应棠的话,尤其是“她是某的”四个字传到沈浅儿耳中时,沈浅儿明显的娇躯一震,本来眸子里一片氤氲,此时却清明一片。
身穿绯紫绸缎的少年有些愣神,显然还未消化完方才听到的话:“瘪三小赤佬是何物……?”
华服男子显然回过了味,知道方才的话并不是恭维人的,于是他怒目望向赵应棠:“胆敢羞辱蒋国公,你是嫌命长了是么?”
大爷的,敢在皇帝表弟、太后外甥面前摆谱,当真是不可救药,是可忍,老子忍不了:“呸,蒋国公就了不起了?……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自家主子口出狂言也不知规劝,当真是狗嘴吐不出来象牙,愣着作甚,去撒泡尿照照镜子,且看看你这狗脸恶不恶心……”
闻听此言,华服男子怒极反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死活的蠢材,某乃大唐中书侍郎严续,尔可敢报上姓名、住址?”
大唐?赵应棠有些愣神,现在都宋朝了,哪来的“大唐”,寻思片刻,他突然意识到如今仍是诸侯称霸一方的时代,带“唐”字的割据势力只有南唐一家,这南唐一定就是方才严续说的“大唐”,历史上这南唐就是被赵二皇帝灭掉的,南唐后主李煜还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赵三赵光义的手里。
想到此处,赵应棠浅浅一笑:“笑话,这里是大宋不是你家地盘,你要报就非得报么,到如今还是没明白自己身份……浅儿姑娘随某走,省得污了视听。”
恰在此刻,身着青玉襦袍的柳若清疾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朝着赵应棠与沈浅儿使了眼色,同时走向华服男子与少年:“楼上就见二位发火,这都是话赶话,消消气,奴家亲自作陪,这今日的酒水也算奴家身上,如何?”
不待说完,柳若清就要上前想扶住那少年,但是对方明显不领情,摆了摆手说道:“你这一看就是红唇万人尝的货色,从何处来就何处去……今日非得她陪,否则免谈。”
柳若清被推的一趔趄,差点摔倒地上,沈浅儿立刻上前扶住了她,杏目圆睁望着前方。
见此一幕,赵应棠气不打一处来,从腰间拿出赵二皇帝给的玉佩一举:“给脸不要脸,你们两个傻鸟记清楚了,老子叫赵应棠,是当今官家内弟,太后他老人家的亲外甥,这个玉佩就是去皇宫大内的通行之物,乃是官家赐下……不知死活的东西,要不要明早就随老子进宫,找太后她老人家评评理?”
自从周世宗三征南唐,夺了江北十四州,南唐便没有了同中原王朝叫板的实力,国力日渐衰微。自从大宋建立之后,一旦赵二皇帝有什么大点的动静,南唐就会派遣使节进贡,林林总总来了十数次。
去年赵二皇帝到扬州平定李重进之乱,在长江之上操练水师,又给南唐好好上了一番眼药,南唐君臣慌得不行,又是好一番进贡,赵二皇帝才回了汴梁。此番严绩之所以出现在汴梁城,也是因为长春节快到了,被江南国主李煜派来进贡贺寿的礼物来的。
诚然,赵应棠对这些东西并不清楚,他只是出于义愤才将自己的身份爆了出来。
慷慨激昂的说完一番话后,赵应棠收起玉佩,直勾勾的望向了严续与那少年;沈浅儿、柳若清二女均是愣在当场,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如若天神下凡的赵应棠;严续与那少年也是宛如头顶响了一个炸雷,四肢麻木僵硬,额头瞬间隐现汗珠。
赵应棠说完话之后,瞟了严续与那少年一眼,望向沈浅儿时,又换成了微笑:“呃,浅儿姑娘,去后院寻马车罢。”
沈浅儿这时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一般,微微颔首向着前方走去,旋即柳若清也恢复了正常,神色复杂的跟在赵应棠背后,迈步向前方走去。
留在原地的严续与少年相互对望一眼,少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这一下酒都醒了,不行,不成想得罪了一个皇亲国戚,万一那姓赵的在皇帝身边乱嚼舌根该如何是好?”
严绩也是冷汗涔涔:“蒋国公,还是破财消灾罢……先追上去再说。”
……………………
虽是二月仲春时节,但是天气依然有些清冷,马车缓缓驶出月明楼之后,先是上了饮食街,在马夫的催动下,向着织物街行驶过去。
街上依旧灯火通明,只不过此刻行人稀少,于是马车行驶速度并不慢。
听了柳若清的讲述,赵应棠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以后发生的事情,柳若清与沈浅儿两个弱女子把自己架到了月明楼,估计自己被敲晕再加上之前就已经喝醉,是故整个过程自己都未曾醒来。
马车里的柳若清对赵应棠的身份很是好奇,不断的问东问西,成家没有,父母是谁,家住何方,林林总总问了一大堆,赵应棠没成想暴露了身份还有这么多的副作用,但是人家好歹将自己弄到了安全地方,是故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听了赵应棠的话,柳若清很是感慨:“想不到浅儿妹妹的眼光如此只好,当初上元节一下子就看上赵公子了,如今看来,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是差浅儿太多。”
马车里有气死风灯,虽不明亮,但依然能看得清表情,此刻沈浅儿脸上就有些红晕浮现,声如蚊呐:“若清姐姐莫再说了……”
心直口快的柳若清并未就此打住,继续说道:“这月明楼就是火坑,签了卖身契以后就身不由己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年老色衰之后,要么在在里面打杂,要么出家为尼,要么就成了老鸨,要么被老鸨卖给别人,就算是年轻时候被人给赎了身,大多只是贪图我们的美色,最后极有可能也成了男人间相送的货品。”
赵应棠知道柳若清说的是实话,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努力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呃……那你们为何不自己攒钱赎身呢?”
“赵公子有所不知,一入侯门深似海,哪有那般容易脱身的,每每有了进项,月明楼就先提走六成,这每月的胭脂水粉、吃穿用度也都是自己的,浅儿妹子是前番选出来的花魁,赎身钱就要五千贯,奴家从十六岁就被卖到月明楼,这赎身的念想早都断了……再说,若是这赎身钱那么容易赚到,月明楼又如何能开的下去。”
一番话让赵应棠听得咋舌不已,但是他听的很是奇怪,柳若清说这一番话说的莫名其妙,自己也不知她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浅儿一双眸子有些黯淡的望着柳若清:“姐姐就不用说这些了……都是命!”
柳若清摇摇头,眸子里竟然升起雾气,两行清泪无声落下:“前番奴家因病花光了累年积蓄,若不是浅儿妹妹前番相助,姐姐说不定已经不在这人世间,如今遇到了赵公子,就是个改命的机会……”
沈浅儿花容失色,情急之下握住了柳若清的手:“啊……若清姐姐不要再说了。”
“浅儿自己又说不出,姐姐就帮你说……赵公子,浅儿妹子是清倌人,还没有入幕之宾,这身子也是清白的,她已对公子情根深种,前番公子的一阙词快把她的三魂七魄勾的一个不剩,整日的茶饭不思,你看她都已经瘦成一张纸了,奴家都怕她哪日因此香消玉殒……公子身份贵不可言,若是能帮浅儿赎了身娶了她,来日这正妻肯定指望不上,做个妾倒也不辱没了这倾国倾城的样貌。”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应棠望着一脸期待的柳若清,沈浅儿虽然低下了头,定然也正在等着自己的话,不过一想秦语怜那边,他就有些内心苦涩,这该死且无处安放的魅力,此刻再不表示就有些太不男人了。
罢了,赎身是一回事,娶与不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通了此中关节之后,赵应棠下定决心就要开口……
正在此时,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赵公子、赵公子,方才多有得罪,烦请停车一叙……”
柳若清用锦帕沾了沾眼眶下的泪滴,有些气苦的说道:“这人真该死,来的真不是时候。”
赵应棠掀开马车帘,这才发现车帘外有一个男子骑马而行,赫然是一脸微笑的严绩:“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尔等到底意欲何为?”
严绩不断的拱手赔笑:“蒋国公让小人追上赵公子,方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愿意送给公子一万贯当做赔礼。”
“咦,这日头从西便出来了?”
心思都转之间,赵应棠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换上一脸微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转变的挺快么……停车。”
片刻之后,马车靠往路边停下,赵应棠缓缓走下了马车,严绩也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赵公子还请原谅则个,请受小人一拜。”
“严侍郎请起,你帮在下去办一件事,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赵公子但讲无妨……”
“去帮马车里两位姑娘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