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青沙河美得就像一幅图画,其实那就是一幅画。
在明媚的阳光里,远处苍翠的中条山是背景,婉延曲美的青沙河把中条山的苍翠一泻八百里。沿着河的南岸修建了一条沿河大道,到了韦家堡这里,在青沙河上建了一座斜拉桥,一条平坦柏油路从韦家堡旁边经过,汇如当年的老路,老路也是经过改造升级,宽阔平整,直通远方的延津渡。
小糖糖扎着两个小蝴蝶辫,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步履蹒跚,有模有样的挎着一个小水瓶。莫小芸和杨晓霞跟在小糖糖身后。莫小芸穿着一件和小糖糖花色一样,款式不同的连衣裙,她每只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盒;杨晓霞则是一身浅绿色短夹克衫,低腰牛仔裤,手里拿着几瓶矿泉水。
小糖糖远远的看见韦树生韦林生,用稚嫩的声音呼喊道:“爸爸!叔叔!吃饭喽!”
韦树生坐在一台大马力拖拉机上,正在春耕施肥。一群鸟儿舞动翅膀跟在拖拉机后面,低空盘旋,发现了泥土里新翻出来的虫子,就不断俯冲下来叼起虫子,再振翅飞起来。
弟弟韦林生听说哥哥在老家流转承包了几百亩地,他也从外地回来给韦树生当助手。他站在田间地头,远远的看到从田间小路走来的杨晓霞,莫小芸以及小糖糖。青青的辽阔田野,笔直的田间小路,路两旁的嫩草小花,翩翩起舞的蝴蝶,以及向他们走来,绿色夹克衫牛仔裤的杨晓霞,花裙子的莫小芸和小糖糖。
“这景像真美啊!”韦林生心里想着,迎着小糖糖跑过去,一把抱起,沿着小路,追逐着,随着一只蝴蝶上下纷飞。小糖糖高兴得“咯咯”笑起来。
等韦林生把小糖糖放下,莫小芸把一个保温盒和筷子递给韦林生。韦林生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小糖糖在草地上玩耍。
这时候韦树生也开着拖拉机到了地头,他熄了火跳下车来,莫小芸一边把另一个保温盒递给韦树生,一边爬上拖拉机,有模有样的坐在拖拉机驾驶室里,说道:“我来试试,看我会不会开!”
小糖糖看了,高兴得直拍小手。杨晓霞则摆摆手笑着说:“嫂子,咱别开。咱俩要是一开,以后就没他们啥事啦!”
几个人正说笑着,这时候只见一辆黑色轿车,从河对岸的沿河大道上下来,驶过斜拉桥,沿着柏油路缓缓开过来。走到韦林生不远处,那车子停下,驾驶室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夹克衫的司机从车子上下来,一步跨过水渠,来到韦林生跟前,从烟盒里掏出两支烟来,一支递给递给韦树生。韦树生打开保温盒,嘴里刚含了一口饭,他摆摆手,摇摇头,意思不会抽烟。
那司机又把烟很礼貌的递给韦林生。韦树生虽然不抽烟,还是礼节性的接了过来。那司机满脸笑容,同样很有礼貌的问道:“请问这附近可有一个叫韦家堡的村庄?”
韦林生一听乐了,笑道:“你算问对了,这里就是韦家堡!”
这个时候,轿车的副驾驶室门打开,先是伸出一根拐杖,接着一双穿着千层底黑布鞋的双脚,踏在平整的柏油路面上,一个头发苍白,脸庞消瘦,但目光炯炯的老人从车子上下来。他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整理整理身上的黑色西装,举目四望。当他看到不远处明媚春光里的韦家堡时,他呆立不动,有一种晶莹的东西从他深深的眼窝里流淌出来。
韦林生不由自主,被一种自然的亲切吸引着,他放下保温盒,快走几步,也是一跃跨过水渠,来到老者跟前。
韦林林凝视着老者的面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不是似曾相识,那分明是看见自己的感觉!
老者也凝视着韦林生,也许他也有这种看见了自己的感觉。他从西装外面的口袋里掏出手巾,擦了擦眼中的晶莹,因为那模糊了他的视线。当她再次端详韦林生时,嘴角颤动,问道:“韦福顺是你什么人?”
韦林生从小就和哥哥韦树生一起,听人说他们的爷爷韦福顺是个英雄。
于是韦林生自豪的说:“那是我俩的爷爷。”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韦树生。
这时候韦树生,莫小芸,以及抱着小糖糖的杨晓霞都好奇的来到轿车旁边。
老者看了看韦树生,有点迟疑。韦树林说:“我长得随我爸,我哥随我妈。”
老者点点头,轻声说道:“我是你们爷爷的三哥,我叫韦福仓!”
四个人一听都惊喜得张大了嘴。杨晓霞反应快,她立马说:“你是三爷爷?我三奶奶可总是念叨你呢!”
韦树生也反应过来,他说道:“前些天三奶奶屋顶漏雨,我去修的时候,她还在说你走了整整七十年了。”
老者韦福仓闻听此言,喜极而泣:“她在哪里?”老者说话都有些激动了。手指颤动。
莫小芸安慰说:“三爷爷你先别激动,三奶奶身体很好,我们这就带你去见她。”
这时候,那个司机走过来说道:“韦老先生!恭喜你找到家人,我先回去复命,随后有需要,随叫随到!”
韦老者向司机鞠了一躬表示非常感谢!轿车就调转方向开走了。
几个人搀扶着韦老者缓缓向村子里走去。
篱笆墙上牵牛花
牵牛花吹喇叭
嘀嘀嗒,嘀嘀嗒
枝头的喜雀叫喳喳
快来呀,快来呀
谁家的的情郎回来了
春天的阳光照着小院,小院子打扫得整整齐齐,院子外面种着几畦青菜。几个小孩子在菜地旁边的玩着快乐的游戏,一边咿咿呀呀唱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歌谣!
满头银丝的杜玉梅拿着一个小篮子,从那饱经风雨的老屋里走出来,她准备到院子外的菜地里摘一把青菜。
她的背稍稍有点驼了,脸上满是皱纹,但那些皱纹在经过她的眼角或嘴角的时候,都奇妙的如绽放的岁月的花一样。这是一位乐观开朗而又直爽的老人,她眼睛里总是亮着喜悦的光,总是能给看到这光的人以温暖。所以人们有空闲的时候,总喜欢到她身边坐坐,听她讲一些老故事。尤其是小孩子们,更喜欢在她的院里院外玩耍,只是那些小孩子都一茬一茬慢慢长大,变成少年,变成青年,有的也变成了老年。但是他们这些曾经的小孩只要一看到这个小院,见到这个乐呵呵的老人,或者是在远远的某个地方,只要一想起这个篱笆墙小院,想起这个眼睛里有着温暖的光的老人,他们都会感觉到欣慰,不由自主从心底升起一种欢乐。因为看着他们快乐,见证她们无忧无虑的时光的人还在啊!
她拿着菜篮子,步履稳健,虽然有点缓慢。刚走到院子中间,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其实也应该是是一位老人,她双手上沾着面粉,从厨房里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说道:“娘!说过了和好面我去摘菜,你咋又去了!”
杜玉梅回过头来,乐呵呵的说道:“莲子!你和好面坐下歇息,摘菜我来。”说完继续往外走。
女儿韦喜莲嫁到附近的一个村庄,时常回到母亲这里来。听老母亲这样说,只好转身回到厨房。
老人家杜玉梅来到院子外,玩耍的小孩子见了围过来又蹦又跳,:“老奶奶!老奶奶!你看那花喜雀在叫啥哩?”
老人家喜欢小孩,只要一看到小孩她就眉开眼笑:“喜雀叫,好事到!”
小孩子们也跟着唱起来,“喜雀叫,好事到!……”
韦树林,杨晓霞一左一右搀扶着老者韦福仓,其实这位老者不用搀扶,做为一个老兵,虽然拄了一根拐杖,但是他步伐矫健,每迈出一步,他的心就无比的舒畅一些。
村口的大槐树下,他仰目观望。树身苍劲,枝杈交错枝叶伸展,整个树冠茂密如巨大的绿伞。站在树下,他伸手抚摸树干,这是他在那一湾海水对面梦见无数次的情景啊!
莫小芸抱着小糖糖跟在后面,韦树生快步走在前面,转过一个墙角,他看见杜玉梅正走到菜地旁。他叫道:“三奶奶!”
老人一看是韦树生就说道:“大生啊?你来得刚好,厨房水龙头有点漏水,你帮奶奶修修。”
韦树生笑了,说道:“这个不急,你看——”
他话音未落,老者韦福仓拄着拐杖出现在杜玉梅的视线里。
她手中的菜篮子落在地上,呆呆立在菜地边。
韦福仓转过墙角,就听到的那梦绕魂牵的声音,虽然那个声音有点苍苍,但是那声音的韵味还是一下子直叩心扉,那是他梦中的听到了千万次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熟悉的目光,虽然白发苍苍,虽然皱纹满了脸庞,但是春天的朝阳即使在冬天早晨出现,她依然照耀着美丽的光!
韦福仓把拐杖交给韦林生,紧走几步,来到杜玉梅跟前,四目凝望,那在无数个夜晚煎熬了千万遍的泪水啊!即使在再深的眼窝此时此刻也无法储藏,顺着眼角的岁月的沟壑,轻轻滑落,滑过嘴角,那是世界上最甜的蜜呀!
韦福仓微微抖动的右手,从西装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他双手颤动,慢慢展开,那是绣着一朵莲花的半幅手帕。他用这温柔的手帕,轻轻擦拭心中姑娘的泪水。
杜玉梅也抬起双手,用手掌轻轻擦拭梦中抚摸了千万次的脸庞,虽然岁月已经雕刻得那么苍苍,但那正是她想像中的模样!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不,应该是停止。无声无息,无穷无尽的时光啊!确实应该在这一刻为他们停止一会儿!
厨房里的韦喜莲,感觉到外面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小孩子们也不唱了,树上的喜雀也不叫了。她急忙走出来,只见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菜地旁,互相擦拭对方的眼泪,旁边的几个侄子,侄媳妇,还有刚刚还在又跳又唱的小孩子,都满脸惊喜,微笑注视着她们。
韦喜莲好像明白了什么,她顾不得手上还沾着面粉,从厨房一步一惊喜的走过来。
杜玉梅接过手帕,想把韦福仓眼窝里的泪水也蘸干,可是蘸了几下,还是晶莹滚动。她柔声嗔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说完,她一手拿着手帕蘸了蘸自己的眼泪,一手握着韦福仓的手,转过身,见韦喜莲走过来,她说道:“莲子?快过来,这是你爹!”
韦喜莲走上前,却突然有了小姑娘的娇羞。她只在老母亲无数次的描述中,想像过父亲的样子,她从小只是眼巴巴的听别人喊着“爹”,那语气里或者是骄傲或者是撒娇。每一次听别人叫她都羡慕不已。
此时,她把小时候的羡慕在心里练习了片刻,怯生生的叫道:“爹!”
韦福仓走上前拉住女儿胳膊,内疚的说道:“我回来得迟了!”
说着,他从西装的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小包,他一层一层打开,翻开最后一层红布,是一对有着梅花图案的金镯以及一只刻着“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的银锁。那金镯和银锁被反复擦拭得铮亮。
他把银锁红色的绳扣解开,挂在韦喜莲脖子上,再慢慢的把绳扣给系好。韦喜莲满心喜悦,幸福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她又拿起金镯来,轻轻帮杜玉梅戴在手腕上,两双饱经风霜被无情岁月磨练得苍劲的手暖暖的握在一起。
这时候,树上的鸟的又欢快的叫起来,小糖糖也从莫小芸怀抱里下来,和另外几个孩子们一起又蹦又跳的唱起来:
牵牛花,吹喇叭
嘀嘀嗒!嘀嘀嗒!
快来呀!快来呀!
……
在孩子们的歌声中,众人走进小院。
话说当年韦福仓,韦福六丢下锄头,拿起长枪,跟着高之友增援东线。走到半路,接到命令,东线已经失守,敌人正迂回包抄。必须立即南撤,渡过黄河,依河防守。
军情紧急,高之友马上传达命令,队伍改变方向,朝延津渡紧急前进。
队伍里有几个新兵望着家的方向,有点迟疑。高之友拔出佩枪,朝天“啪啪”两枪,大喝道:“军令如山,违令者,杀无赦!”众人见了不敢再多想,跟着队伍一路狂奔。
到了延津渡口,只见到处都是退下来的部队,大小船只,各种木筏羊皮筏,不停的来来往往,反复摆渡,怎奈渡口人越来越多。有人找来几根长索,牵到对岸,众兵士纷纷下水,抓着绳索,泅渡过河。韦福仓担心把韦福六挤丢了,一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让他跟在身后。
过了河的人,急忙在南岸开挖壕沟,远处的炮声已经越来越近。
韦福仓带着韦福六好容易上了岸,见大家都在奋力挖战壕,可手里只有一把从来没有用过枪,苦于没有其他趁手的家伙。韦福六嘟囔道:“早知道把那铁锹带上了!”顾不上多唠叨,先用刺刀把土撅松,再用手往外刨。
正在这时,高之友大声喊:“弟兄们!不要挖了,继续南撤!快!快!”
韦福仓韦福六一脸懵圈,过来问道:“高团长,这还没打一枪呢?”
高之友记得这两个兄弟,招兵的时候是他们两个第一个跟着他。所以他低声说:“兄弟!你不知道,那个韩復渠已经放弃山东,鬼子在下游过了河,再不撤就被包饺子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从刚挖了一半的战壕里爬上来,乱糟糟的跟着前面的人继续往南跑。韦福仓怕走丢了韦福六韦福俊,一边跑一边回头抓住韦福六的胳膊,招呼韦福俊跟紧了。只见到处人影恍恍,一个个争先恐后向南而退。
穿过河南,到了武汉,在这里遇到鬼子兵,总算过了一把瘾,韦福仓把身上的子弹全部打光,手榴弹甩完,正准备上刺刀,和敌人死拼呢!高之友又大喊着命令后撤,刚撤几步,就见随着一阵北风,烟雾袭来,刺鼻的味道四处散开,有人喊道:“鬼子放毒气了。”
大家用手捂了鼻子,匆匆后撤。负责典后掩护的一群人,趴在战壕里,有毛巾拽出毛巾,没毛巾的扯下一块衣襟来,毒气越来越浓,干的毛巾衣襟捂在鼻子上还不起作用,慌忙之中又找不到水来,有人顾不上太多,解下裤带洒一泡尿在毛巾上,旁边的的人看了,都把毛巾衣襟神过来蘸湿了。实在没有尿的用刺刀将手臂划出血来,毛巾湿了。众人一手用湿了血或者尿的毛巾捂了鼻子,一手持枪,向戴着防毒面具冲过来的鬼子射击。
过了长江,来到长沙。这时候才听说南京已经沦陷。众人一片沉默,不知道下一步要退到哪里?
高之友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朗声说道:“兄弟们!我们已经没地方退了。那个山头,大家看到没有,叫牛头山。”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山,“李宗仁将军命令我们死守牛头山,阻击鬼子增援长沙。这是死命令,人在山在!弟兄们!有没有决心?”
这一路退下来,太窝火了,都想痛痛快快打一仗。大家一听,士气大增,齐声高呼:“人在山在!死守牛头山!”
牛头山前不远有一河,高之友派人把河两岸能隐蔽的障碍物全部清理掉,在山脚下挖了壕沟部署前沿阵地,在半山腰部署了重火力点,整个河面全都在射程之内。左右两个山包上各部署一个连,做为侧翼。各阵地之间壕沟连着,互为犄角,相互依托掩护。
这天早晨,天还朦朦亮,只见河对岸出现大批鬼子,鬼子先用炮轰了一阵,开始涉水渡河。待渡了一半时,高之友一声令下,山腰重火力先打对岸敌人。一时鬼子大乱,暂停渡河。渡了河的鬼子冲到山脚下,被壕沟内火力一阵扫射,撂倒一片。剩下鬼子匐在地上,死命顽抗,被壕沟内步枪一个一个点射。对岸鬼子急忙后撤,跑后集中炮火远程轰炸,过了河剩下的鬼子才趁机爬回河对岸。
鬼子稍做调整,从侧翼攻击,怎奈高之友已做好了防备。鬼子集中兵力,猛攻左面山包,想要各个击破,再迂回包抄。
高之友看出了敌人的意图,派韦福仓带一个连悄悄从右侧过了河,反袭敌人侧翼。敌人左攻不下,只好调过头来反攻韦福仓,韦福仓一边打一边撤,退回南岸。鬼子追到北岸,隔着河面对射了一阵,此时天色黑了下来,各自紧密防守。
就这样,反反复复打了一年多,鬼子始终不能越过牛头山半步,渐渐的隔着山前那一条河形成对峙!
这个时候的韦福仓韦福六一干人等,都磨练成了枪法精准,战法娴熟的老兵了。
这天,队伍集合,一辆吉普车在不远处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美国教官。高之友跑上前敬礼,那教官还了礼。高之友带着美国教官从队列前走过。
那教官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只要他冲谁一点头,高之友就命令出列。
来到韦福仓韦福六跟前,韦福仓长得比较高,也比韦福六壮些。那教官冲韦福仓点了一下头,高之友说:“出列!”韦福仓上前两步,和挑选出来的站成一排。
教官从韦福六前面走过,韦福六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着高之友严肃的表情,没敢出声。
走到韦福俊面前,韦福俊低下头,不敢看那教官,但那教官还是点了一下头。韦福俊左看右看,只得处列。
总共挑选出来一百多号人。队伍重新排列。挑选出来的站成一队。
高之友走到队前,先笔直的敬了一礼,说道:“这两年大家跟着高之友,高之友感激不尽!现在国家有新的任务,需要兄弟们去完成。希望大家不管到哪里,都要记得高之友团,不要给高之友团丟脸!”
原来,这个时候广州也已沦陷,广州至重庆的运输线被掐断。部队需要的物资只能通过缅甸来运输。而鬼子攻占了东南亚,又迅速拿下了缅甸大部分,如果缅甸沦陷,运输线被切断,就更加危险了。这个时候国家挑选精锐战士,组建了远征军,出国作战,保卫交通线。
韦福仓一众人等,先搭乘运输机到印度,在那里汇集了从其它队伍选来战士。在这里,韦福仓算是开了眼界:天天吃的牛肉罐头,火腿面包,用的全是火力强大最先进的枪械。
几个月后,队伍进入缅甸,第一仗就把鬼子打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远征军正在乘胜追击时候,担任侧翼防守的英国兵却突然后撤。远征军不顾安危,奋勇杀敌。
这时候韦福仓在战斗中腹部中弹,被送到野战医院里,切了一段肠子,命保住了,只是伤势严重,需要慢慢恢复。
鬼子纠集重兵,疯狂反扑,远征军孤军奋战,只好暂时撤退。
战斗激烈,军情紧急。重伤员来不及转移,临时安置在当地华侨家里。
那华侨同胞知道鬼子凶残,必来搜索,于是带着韦福仓躲进了深山老林。
直到鬼子投降后,远征军安排人几次来寻找战斗中留下的伤员。有些找到了被接回国。但是像韦福仓这样被藏在深山老林林里的士兵,直到老蒋败退台湾之后,战事渐息。远征军孙立人将军得知还有伤兵没有找回,于是再派人搜救,终于找到韦福仓,随军到了台湾。
韦福仓杀敌有战功,受到嘉奖,战士中受了伤,发了慰问金。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渡过那一湾海峡,回到家乡。他用慰问给杜玉梅金买了金手镯,他在梦中有时候梦见杜玉梅生了一个小姑娘,有时候又梦见是一个小男孩,于是他就买了一把长命百岁锁。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回去。
可是一年又一年,行李装好又放下。时光匆匆,岁月如那海边的风,绵柔又无情;只让有情的人苦苦再等再等。
当时离别太匆忙,本来想着三天就回去。谁也没有想到,那天一别,竟然是七十年的不相逢。只有包锅盔馍馍的半幅枕巾,是杜玉梅亲手绣的,是他思念之时唯一的寄托。
一晃就是七八年,大家看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就各自寻找谋生的办法。韦福仓住的旁边有一个小煤球作坊,韦福仓就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去帮人家送煤球。
这天他按照用户的地址来到河边的一片家属区,左转右拐,来到一座小木屋前,先敲了敲门,然后说道:“送煤球喽!”
一个比韦福仓年龄稍大一点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穿着一件紫色旗袍,身材丰满,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她看见韦福仓说道:“韦大哥,先喝杯水再搬吧!”
韦福仓经常在这一片送煤球,时间长了,几乎每家的人都很熟悉。这一户老家是湖北的,女的叫顾风英,丈夫是个飞行员,两年前奉命驾着飞机越过海峡,到浙江一带侦察。同行的有两架飞机,一前一后互相掩护。刚越过海面进入陆地上空,突然下面防空炮火齐射,她老公驾驶的飞机躲避不及,冒着黑烟就坠落下去了。后面一架见势不妙,急忙爬升调头逃了回来。
那时候顾风英刚生了小女儿,得到丈夫飞机被击毁的消息,抱着两个孩子失声痛哭起来,本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就举目无亲,没了丈夫,就好比晴天霹雳。
韦福仓送煤球到她家门外,见到一家三口哭得伤心,默默的搬好了煤球,正想走开又于心不忍,就过来安慰,一问知道了大概情况。就劝解道:“大姐,你先别哭,只是说飞机被击中落下去了,说不定是跳伞了呢?”
顾风英擦了擦眼泪说:“兄弟,你不知道啊,同去的飞行员说没有看见他跳伞啊!”
韦福仓继续安慰说:“现在开的美国飞机都很先进,听说有时候坠落了驾驶员也没有事。最多是被捕了,那边优待俘虏,说不定那天就放回来了。”
顾风英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止住眼泪。
从此以后,顾风英家里有了什么粗活累活,韦福仓一来就帮助做了。
当下顾风英放下女儿,倒了一杯水端过来,韦福仓急忙放下手里的煤球板子,接过来杯子把水喝了,一边继续搬煤球,一边问道:“风英姐,上次修那屋顶还漏水不漏?”
顾风英一边拿出青菜到水池上去洗,一边说:“修过的那个地方不漏了,厨房上面这两天下雨也有点漏。”
韦福仓说:“等一下找块雨布盖上,在糊一层泥,用红砖压上就不漏了。”
说话间,搬好了煤球,韦福顺又爬上屋顶把漏雨的地方修好,推了车子要走。
顾风英追出来说:“福仓兄弟!就在这里吃饭吧?马上就做好了。”
韦福仓说:“前面有几家还等着用煤球呢!你们自己吃吧。”说完推着车子往前面去了。
顾风英有点失望的望着韦福顺的背影转过路口,才回到屋里。
累了一天,韦福仓回到租住的小屋里,简单做好了饭吃过,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大槐树下集合的情景,想起杜玉梅匆匆用绣着莲花的枕巾,包好锅盔馍馍递给她的情景。他在枕头下拿出枕巾,捧在手里,默默的看着。看着看着,那朵莲花里仿佛出现了杜玉梅甜美的笑容,好像在眨着眼睛问:福仓哥!你啥时候回来呀!
夜色深沉,韦福仓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儿,在朦朦的天空里飞翔,飞过波涛汹涌的海面,在广阔的田野里飞翔,越过一座座山,终于看到那熟悉村庄,他正要落在村前的大槐树上。一阵狂风吹起,把他卷在空中,他奋力挥舞翅膀,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一着急他醒了过来,原来是伏在那枕巾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过了一段时间,韦福仓又到河边家属区送煤球,经过顾风英家却见房门上着锁,就先到隔壁两家去送。把这两家煤球搬好,出来看时,顾风英还没有回来。韦福仓就向邻居打听,邻居说:“那女的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嫁给了一个退役军官,一起去了马来西亚。这房子已经卖给一个打渔老板了。”
韦福仓听了有点惊讶。邻居见状问道:“她是不是煤球钱没有结清?”
韦福仓说:“不是,不是,要是他丈夫回来了可怎么办?”
邻居说:“估计是回不来了。”
这时候不远处一家有人喊道:“送煤球的,过来!我等着烧呢!”
韦福仓听了,赶紧推着三轮车过去。
这是一家卖卤肉的,把猪头,猪蹄,各种杂碎在家里卤好,再拿到街市里去卖,煤球的用量大。韦福仓把三轮车上剩下的的煤球全搬下来,那卖卤肉的说:“这些还不够,明天再送些来。”
第二天,韦福仓装了满满的一车煤球,又去家属区。走到顾风英卖了的房子那里,只见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有人正在从车子上往下搬家具。韦福仓看看小货车挡住了路过不去,就把三轮车停到路边等着。
这时候,从院子里出来一个人,对着韦福仓说:“送煤球的,给我搬两百个来。”
韦福仓一听,觉得声音很熟悉,抬起头一看,不禁大喜,原来那个人却是高之友。
高之友也认出了韦福仓来,快步上前,拉住韦福仓的手高兴的说:“好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韦福仓笑着说:“我以为是谁呢?怎么是高团长啊?”
高之友说:“快别这么说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团长了,我现在是一个打鱼的,哥哥以后叫我小老弟就行了。”
高之友一边说着,一边把韦福仓让到家里。还不等高之友把茶倒好,韦福仓就焦急的问道:“高团……高兄弟,你可知道我弟弟韦福六现在在哪里?”
高之友把茶倒好,双手捧了一杯放在韦福仓跟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当年你加入远征军走后,我们剩下的弟兄在牛头山和鬼子又打了两年,后来全线大反攻,鬼子败退,再后来鬼子就投降了。”
韦福仓挂念韦福六,忙问道:“福六是不是打完仗回老家了?”
高之友轻轻的摇了摆头说道:“本来胜利了,大家都很高兴,以为可以回家了,谁知道上面命令整个团火速开拔东北。好多弟兄不愿意去,我也打累了不想去,刚好那时候我受了点伤,就以养伤为名,离开了部队,后来就来到这里了,为了养家糊口,和老乡合伙买了一条船打鱼,攒了点钱刚买了这个房子,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哥哥!”
韦福仓听了不免有些失望。高之友安慰道:“不过后来我听说,我们团开赴东北,走到郑州,又收到命令去了新疆。”
韦福仓问:“怎么又去了新疆?”
高之友说:“可能觉得陆上行军去东北太慢了,就用美国的军舰把其它部队从青岛,上海直接运到辽宁。调去新疆可能是得到情报,边境上要出事,调过去守边。”
韦福仓听了,想到兄弟两个人一起出来。现在天隔一方,不免担忧起来。
高之友见了安慰道:“不过真去了新疆边境,倒也不是坏事。如果调到东北,或者黄淮一线,兄弟你也知道的,一百多万人说没有就没有了。”
说到这里,高之友也不由得伤感起来。
送完一天的煤球,傍晚时候,韦福仓来到街边一家面馆吃饭,在门口一张桌子旁坐下,叫了一碗刀削面。正吃着,外面传来一阵二胡声,韦福仓一看是一个流浪汉,坐在街对面一座石桥台阶上,一边拉着二胡一唱:“分明过了许多年
为何总觉是昨天
难道是心中的秋千
心中飞来飞去的秋千
总把童年的笑声飘荡我心间
分明是远在天边
为何总觉在眼前
难道是梦中的鸿雁
梦中南来北往的鸿雁
总把远方的呼喊带到我身边
多年的时光悠悠
每一次神情的回眸
多少个回家的理由
回去后我就再也不想走
天边的炊烟悠悠
每一步熟悉的路口
无数个回家的理由
回去后我就再也不想走”
那二胡声声声悠悠,歌声如诉如泣,直抵心扉。那肯定也是一个流落他乡的人。
韦福仓对店老板说:“再来一碗刀削面。大碗!”
面端过来之后,韦福仓结了账,双手端着面来到桥头,把面递给那流浪的人,说道:“兄弟,吃吧,吃完了再唱。”
就这样韦福仓一直以送煤球为生,遇到熟人就打听韦福六的下落,始终没有消息。这期间高之友给韦福仓介绍了两个单身女子,想让韦福仓也成个家,但韦福仓心里牵挂杜玉梅,只盼着早一天回到家乡,所以拒绝了人家好意,一直一个人生活。谁知道一年又一年,从离家时的青年小伙变成中年,中年又不知不觉成了一个老人,煤球搬不动了,就依靠一点抚恤金生活。直到后来老兵允许老兵探亲,他就递了申请,直到近期才得到批准。
几十年的沧桑变化,有些地名都变了,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了韦家堡村。
众人走进屋内,房子还是当年的老房子,有些老物件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添了几件生活必需的物品。韦福仓不胜感慨,如在梦中。
韦福仓向杜玉老问起父母,才知道在抗日时候已不在人世,韦福仓老泪纵横。又问起五弟韦福顺,才知道韦福顺当年刀劈了地痞吕庆三后,自动到派出所投案。那吕庆三的大筋被砍断,下半身瘫痪,又加上被那两刀下破了胆,不久就完完了。韦福顺被判了无期,后来改为十五年监牢,后来身体得了病,被保释出来,不久病逝。韦福仓听了更是泪流满面。
杜玉梅轻声将他安慰好,一行人一起去安葬的地方祭奠了。
返回屋内重新坐下,杜玉梅说:“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一边说一边走进里面房间,拿出一个绿色小布包出来打开,里面竟然是那另外半幅莲花枕巾,她把韦福仓刚刚带回来的拼在一起,刚好是一对色彩鲜艳的并蒂莲花!
韦福仓稍稍从伤感中恢复过来,惊喜的说道:“这是四弟小六的那幅,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他现在在哪里?”
杜玉梅笑着说:“刚好孙媳妇们都在,再多和些面,我们一起包饺子,当年你最喜欢吃我包的饺子了。咱们一边包饺子,一边听我给你说说这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