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碗口粗细的树干,祁时见用尽浑身内力功底,竟已经削砍得七七八八。若不是仗着那一身从影薄手中学来的俊俏功夫,想必凭一己之力要放倒这棵大树,简直难于登天。
何歧行并不惊叹祁时见的能力,少时有所经历的他最是知道,人在被逼进绝路之时会有怎样惊为天人的爆发力。他只冲已然满头大汗的祁时见道了句:“想要灭火,不光能用水,沙土亦有奇效。”
祁时见手上动作滞了一下,就见那男人已经褪下了长衫,扑在地上,开始往里头刨土了。少年用力踹向树干,几下后,大树轰然而倒,与少年先前计算的角度几乎精准无误,刚刚好砸在火舌舔舐的院墙上,搭就了一条虽窄,但稳而直的通道。
少年骨扇飞出,又几下削掉碍事枝条,随后跳下来,亦褪下了自己的素服,有样学样往里装土。
何歧行动作很快,看样子不似是头一回帮着扑灭火情了。他扛起一个临时制成的“土囊”攀上了少年刚刚搭好的树梯,手脚并用,爬到离火势最近的地方,扬手一展,将沙土全数泼洒了出去。浓烟扑面而来,险些将他呛落摔下地来。好在及时眯眼闭息,躲过一劫。
立夏入梅,哪儿哪儿都比往时湿润,连那区区泥土亦然。湿土入火,效果更为拔群,血红火舌竟好似真的退缩了一步。
正在何歧行暗暗叫好时,身后听得少年一声“躲开”,沙土随即飞扬过来。
“你看着点儿!”男人没好气地埋怨,“这是救火不是杀人!”他两三步蹭下树来,嘴里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又埋头刨起了土。
两人这一搭又一搭接力,倒也显得格外默契。等蒋慎言拿了桶与斧子来时,这墙边上的火势竟真的退去了一些,颇见成效,只是想要入内救人,仍需多人相助才可。
好在玄衣卫紧着女郎的步伐,亦及时赶回,此次让祁时见带在身边支使的十几人团团相聚,恐仍有更多还在路上。形势总算见好。
他们兵分两路,扬沙的扬沙,汲水的汲水,忙得热火朝天,拢共没有一盏茶的时间,那救人通道就见通畅的势头。
玄衣卫最先跳入火中,可几次尝试,都无法直接踏足二楼廊屋,一来是因为越往里火势越猛,二来是因为被火舌舔舐过,那廊屋处处脆弱,根本没有让他们落脚的地方,更别提入内救人。
好在里边的“咚咚”撞击声仍在继续,说明人还安在,只是不知能再撑多久了。
“火夫什么时候赶到?”祁时见的心似也跟着火烧了起来。
“回主人,望楼应该已经察觉,奴等也已遣人前去通报,只是……”
少年知道他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只是路途遥远,恐还要再等一些时间。他攥紧拳头,指节青白。外头的人能等得,里面被困的人呢?
忽然之间,外围有人高叫一声:“主人!有人来了!”过后又补了一句:“是王府护卫军!”
这消息必然是振奋人心的,可同时也令人觉得诡异到忧心忡忡。
王府护卫军?祁时见可从未传递过命令调兵前来,别说玄衣卫方才回去通报,那路程就极不现实,怎么可能刚刚好此刻赶到?
莫非又是母妃派人来寻他?但派人去丰山寺和派人出城全然不是一回事。藩王动兵出城是大忌,怎么想都觉得荒谬无稽。
蒋慎言与何歧行也不禁面面相觑,手上救火的动作都迟缓了许多。
果然如玄衣卫所报,滚滚如雷的马蹄声就算没有内力的他们,也能渐渐听得真切。没消一会儿功夫,一行训练有素的骑兵声势浩大地停驻在了驿馆前,似要将整个驿馆重重包围,组成一道厚而坚的人墙防线。为首竟有两个出人意外的身影,他们跳下马朝这边急奔而来,火光将他们的脸照得通亮。
“殿下恕罪,下官护卫来迟!”二人朝祁时见一跪,齐声喊道。不知是不是父子的缘故,两人喊声恍若一体发出。
丁良则?丁阳云?
蒋慎言瞪圆了眼,对这对父子的同时出现感到神奇。如若往日也罢了,可白日里祁时见分明要了丁阳云入府,给他塞了个官职扣在府中,此时怎会跟随父亲丁良则出城?还领了这么多护卫军?他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自然,正诧异的人并非她一个。要说谁最惊讶,莫过于祁时见。他死死盯着丁阳云,问道:“丁百户,这是何意?”
本是个极为难以应对的问题,谁料那英武少年答得磊落顺畅。“回殿下,方才下官在府中收到父亲从望楼传来的暗号消息,十万火急,不敢耽搁,于是赶紧通报了仲长史与谢承奉正,由他们上报王妃殿下知道。王妃关心殿下安危,特许下官领三百护卫军火速前来营救!下官与父亲在城门汇合,这才一路同至。”
十万火急?营救?
没错,眼下可不正是十万火急吗?问题是,丁良则如何未卜先知?他们父子俩竟还事先设计了通信暗号,擅自用望楼传信?
这一番话中夹杂了太多须得他深究到底的细节。只不过灭火救人更为紧急,他不能占用这宝贵的时间一一质问。
祁时见识得轻重缓急,面对低头不做声响的丁良则,他咬着牙挥手,还要表面赞许几句道:“本王念你们父子有心,多亏你们赶来及时,速速扑灭火情,事后请赏。”
“谢殿下!”
丁良则好似要的就是祁时见口中的这句“请赏”,故而应声答得极为响亮。
祁时见眯着眼睛瞧他起身开始忙碌的背影,心中思忖了许多。
“殿下……”蒋慎言凑过来。很显然,她也察觉了其中各种古怪。少年抬手,止了她的话头,几乎要把人盯穿一样看着那对父子,沉声悄然道:“容后再说,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