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如统治夜空的妖魔。
血红的长舌正舔舐着整座驿馆,所过之处便是废墟一片。滚滚浓烟似黑云压顶,似要将一切掩埋。远看像是一股妖气盘旋,而那股力量的强大,此时连天地都要放行。
伴随烈焰的咆哮不时传来各种哀嚎,一时间分不清它来自人还是牲畜,最终都被木头嘎巴断裂坠落的声音重重打入尘埃。
在两声雷响之后,祁时见和蒋慎言就察觉出不对,似是某处爆炸了。撩开窗幔寻声而眺,驿馆方向的红光漫天令一股直坠冰窟的绝望从祁时见的头顶瞬间通到脚底。
外祖!
少年大惊失色,是蒋慎言从未见过的惨白模样。他命玄衣卫将马车催得飞一般快,赶在任何人的最前面抵达了火灾现场!
驿馆外几处鬼鬼祟祟的骚动让玄衣卫敏锐捕捉,可祁时见根本无心去顾,跃下马车就要冲进火中救人,他们只能跟从。
向来鲁莽的女郎反而更为理智清醒,知道他们三人这么进去无疑等同于送死,再高超的轻功也派不上用场,赶紧把人死死拉住。“不行!要救人也不能这么莽着进!”她左右梭巡,想要找水的下落,可别说有拿着水囊的火夫身影了,附近连个接雨水的缸瓮都不见,这实在不该。
视线落在墙根仔细看看,门外檐下似是有不少陶瓦碎片的模样,回忆先前来过时的原貌,那些应该就是存水的太平缸。怪事,竟碎得如此彻底。若不是被刚才的爆炸隔墙震碎,那就是提前被人为破坏了。结合爆炸看,极可能是后者,目的就是不想让后来的人救火!蒋察顿觉大事不妙,这必然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一场灾祸。
她偏头冲两个车夫模样的玄衣卫叫道:“速去周围人家借桶!挨家挨户把人喊醒!”旁的不说,若风起火势蔓延,恐整个罩子铺都十分危险,疏散人群寻人救火是最好的法子。
两人也知刻不容缓,但焦急写在脸上,脚下仍旧未动分毫,只专注看祁时见脸色。少年终于寻回一丝理性,斥声道:“把所有人召回!按天师的法子做!速去!”
“是!”两个玄衣卫这才跃身飞走。
“火势烧得过快了……”蒋慎言察觉了异常,更加确信这是人祸。难题摆在面前,离此处不远倒是有一条引流沟渠,数丈宽,水源丰沛,可仅凭他二人之力也无法引来灭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来回汲水也是杯水车薪,根本压不住熊熊火势。
祁时见在她思量之时已经动身,吓得她赶紧把人抓住,忙问他干嘛去。
“外祖的廊屋在东侧!”少年回她。蒋慎言便懂了对方意思,随他拔腿绕过前门往东墙而去。 可到了地方,他们才发现,由此处救援比从正门闯入难度更大。看那冲天火光与木头吱嘎吱嘎的迸裂声,两人一眼便识得,廊屋就是起火点之一!
平日可令人立足的院墙此刻也变得分外危险,攀上无异于自投火海。
两人的焦急仿佛是火舌从眼前烧到心里。
“初蝉!初蝉——!”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由远及近地冲过来。
“何叔?”蒋慎言震惊于他怎会突然折返,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人跑到眼前,拉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确保她万无一失之后,才扶着膝盖深深弯下腰去急喘,几乎要咳出肺了。
何歧行摆摆手,没力气解释自己在此的原因,断断续续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里头……”
“我没事,但……”但或许有别人困在其中。蒋慎言这句话没说完,突然隐隐听见廊屋方向传来似有一点规律的“咚咚”撞击声。她错愕扭头去望,发现其他两个人亦如是,并非是自己的幻听,的确有响动!
“外祖……”祁时见眉心川字一刻,火烧心头。方才他们无法确认蒋察等人是否成功逃生,此刻分辨方位,十之八九可以断定人还在里面!
此刻眼前摆了两道难关:其一,他们无水救火;其二,就算能救,也无法徒手攀上高墙。但如果调头从大门层层闯入,怕是赶到廊屋时也已经太迟了。
祁时见梭巡四周,看中了一棵离院墙有段距离的高挺大树,汤碗粗细,算算树高与距离,倘若方向正,将树放倒应该能正好搭在墙上当做梯子,他不及细想,立刻着手行动了起来。
见少年骨扇一展,浑身力气都用在对付一棵树上,蒋慎言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何叔!”她转头对何歧行道,“你在此帮殿下,我去借趁手工具来!”
哪知她刚要动身,手臂就被牢牢扯住,疑惑回望,正对上何歧行闪烁不止的眼神。“何叔?”
男人瞥一眼无暇分神的祁时见,朝她凑近一步,沉声道:“若蒋察困在里面,你又何须费力救他?”
蒋慎言瞪眼挑眉。“你在说什么……”她嘟囔半句,刹住了,陡然明白了何歧行的意思。她一时情急只想着救人,还从未考虑过旁的。
从目前所知来看,她父母的枉死与蒋察终归脱不了干系。爹爹会被牵连进来,最初还是源于蒋察。而得知蒋岳死后,他又抛之即弃,无动于衷。不管白衣鬼是不是他派来的,单这份冷酷无情,也可称一句“杀人凶手”了。
蒋慎言的声音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何歧行此时目光灼灼,平日百无聊赖的无辜垂眼看起来像能捅人胸腹一样凶狠,令女郎心尖抖了一抖,感得陌生又畏惧。
“他……”在女郎终于能找回音调后,定了定神,提起胸膛,回道,“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就算有嫌疑,旁人也无权随意决定他的生死。这样无视生命,又跟凶手有什么分别?”蒋慎言知道这话落得重了,可她并非针对何歧行,而是同时也说给自己听的。她害怕自己方才一瞬的犹豫不决,害怕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真个做出什么令爹娘泉下有知而失望的错事来。
何歧行闻之一怔,随即扯了个极为难看的苦涩笑容。“你啊……”他语气中似有哭腔一般不稳,“奇了,和蒋大哥说一样的话,我还以为是蒋大哥在教训我,血亲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没再称呼对方为“师傅”,垂下的视线中夹杂了一些困窘,但收敛得很快。
“罢了,你去吧,我去帮那什么也不懂的混小子。”男人扭头朝埋头拼命的祁时见奔去。
蒋慎言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也飞快跑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