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见照惯例在入睡之前研习课业,但今日却不似平时那般专心,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桌案一旁放置的账簿。
那簿子他与蒋慎言已细细翻看过,倒是应证了账簿主人叶泰初先前的主张,里面确实有不少令人生疑的账目。但祁时见仍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并不打算像蒋慎言一样对这账簿的内容照单全收,理由自然是这账簿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但这也不妨碍他对其中所写内容勾起兴趣来,尤其是频频出现的一个“石”姓人。他与蒋慎言讨论过,此人名目下的账目往来最是能与叶泰初口中受神秘人所托设计的赃银账目相吻合,极有可能,那就是水手银的去向。
可那个石字,却让祁时见久久不能释怀。
这安陆府中上上下下的官员,并没有哪个人姓石,况且他也不认为以叶泰初这老狐狸的性子,会把真实的名字大剌剌写在上面。但也正是因为他这诡滑狡诈的性子,如若这账簿是真的 ,那他绝不可能信手胡诌一个名字,故而那个“石”字,必然与某个人有脱不掉的干系,以此作为证据把柄。
在从蒋慎言口中得知了邬连当年真正的死因之后,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而这个刺眼的“石”字总让他联想起一个局中人来。此人便是当朝内阁首辅万新知,巧合的是,万新知表字就叫石斋。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联系过于牵强,猜想也过于胆大妄为。许是与蒋慎言相处久了,他竟也会不知不觉地选择用直觉来思考。少年摆脱恼人的思绪,露出苦笑,不知这状况是好还是坏。
隔扇门外传进谢朔的声音:“殿下,奴婢有事呈报。”
“进来。”
门轴转动,那熟悉的圆润身形稳步迈进,快速来到祁时见面前拜礼。“殿下,您神机妙算,您让奴婢安排的人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人呢?”
“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
“是。”谢朔躬身退到门前,朝外面一招手,就见一个瘦弱的小宦官猫着身子走了进来。在祁时见面前头也不敢抬,跪下便拜。
祁时见打量他,问谢朔:“这是你安排的人手?”
“正是。”谢朔回答,“别看他年纪尚浅,但很是识大体。殿下您吩咐过,不要过于机灵的,但一定要忠诚可靠,奴婢头一个就想到他了。”
祁时见见他是个宦官,便问:“他既然净了身,如何没进宫去?”
谢朔苦涩回他:“都是赶热闹想挣口饭吃私下净的,结果没想到宫内的名额已经满了,无门无路排也排不上,白白丢了命根,又没了活路。”
祁时见听说过这等荒谬之事,有些穷苦人家为了躲避徭役,就把小儿子阉割,据说是可以送进宫去任职,可万万没想到竟掀起了一股盲目跟从的风潮来,甚至有了数千人堵在宫门前跪拜哭求的奇景。没想到他兴王府之中竟也捡来一个。
那小宦官伏地叩头,表明忠心。“多亏谢承奉正将奴婢领进门来,给了奴婢一条生路……”
“糊涂,”谢朔厉声更正,“怎能谢我?你认不清主子了吗?”
小宦官果然不是个机灵的人,但心诚,赶紧叩了几个响头,谢罪道:“是是,奴婢知罪,受殿下救命大恩,如再生父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能看出他甚至没念过什么书,肚子里只知道这么几个词便堆在一起前言不搭后语地用。
“行了,”祁时见制止他,问起正经事来,“你既然有事来报,必是谢公公让你去伺候的那人做了什么。”
“正是,他,他给了奴婢一颗珠子。”小宦官仍然保持额头贴地,恭敬回说,谢承奉正曾吩咐奴婢要顺着他说话,奴婢便收下了,这不敢耽搁,才赶忙来呈报。”
少年藩王脸色一凛。“什么珠子?”
谢朔早有准备,应是方才在门外这小宦官呈交给他的。他从袖中摸出那珠子,转而呈给祁时见,深知对方必定要升起火气来,于是动作起来有些提心吊胆的,十分小心谨慎。
祁时见捏过来一瞧,冷笑出声:“好个叶泰初,说是逃命匆忙身家尽弃,竟还藏了这么一手。”一颗润泽浑圆的珍珠正在少年纤长指间捻动,晶如细雪。
他问那小宦官,说:“那老狐狸必不会无缘无故给你,他可是从你处打听了什么?”
小宦官赶紧回答:“殿下英明,正是如此,他问奴婢许多王府中的事,问到了殿下的起时卧时,打听了殿下的喜好,还问到了兴德王妃殿下的事。”
“啪”的一声,祁时见的手掌拍在了桌案上,怒色已然铺满白玉面庞,吓得殿内下人除了影薄以外跪伏一片。谢朔本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跪也跪得利索。“殿下息怒,请保重千岁之体。”
“那老狐狸的手伸得够长的啊,当本王是黄口小儿一样戏耍吗?”祁时见从齿间挤出声音来,“影薄。”
“奴在。”
“去把蒋天师请来,”少年怒极反笑,饶有兴致地说道,“就说本王请她看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是。”影薄快步离去。
祁时见将那碍眼的珠子随手一抛,丢到了小宦官面前,命令道:“拿着,既然是送你的,你就收下,这可是上好的合浦南珠。”
小宦官哪里敢动,被刚刚那一下子惊得不敢动弹。还是谢朔反应机敏,伸手一捅他。“让你收就赶紧收,这是殿下赏你的,还不快快谢恩。”
小宦官这才哆哆嗦嗦地捡起珍珠来,又叩了几个响头。“多谢殿下赏赐。”
“你做得不错,”祁时见虽裹挟着火气,但也不会随便乱撒,“就照这样,那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懂了吗?”
“是,奴婢明白。”
祁时见挥挥手。“下去吧,离开太久,那老狐狸也会起疑。”
小宦官乖乖告退,起身时腿肚子都在发抖。
谢朔也正要退下,却被祁时见唤住,吩咐说:“谢公公,去把审理正给本王找来,还有,你亲自去凤翔宫一趟。”
谢朔不解,忙问:“敢问殿下,是要奴婢去凤翔宫做什么呢?”这个时间,怕是兴德王妃也歇息下了,他不知原因贸然打扰也多有不妥。
“你守在宫里就行了,稍后若有骚乱惊扰到凤翔宫,你就替本王安抚一下。”
骚乱?谢朔倏地升起不好的预感来,可也不敢随便置喙,生怕祁时见发火。只能捏了一把汗,躬身称是,老老实实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