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果不其然就闪进个穿着绯袍补服的人影来。
“哎哟,蒋天师、影同知,牛某事忙,实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蒋慎言对此人并无好感,心里暗暗挑起刺来,心道,方才柯玚说你在二堂后面,那二堂后面是三堂,三堂都算是“私人屋舍”了,多是知府的居家宅院,这不明摆着说你是在偷闲混日吗?哪里来的“事忙”呢?
但腹诽归腹诽,表面上的客气还是要有的。问过礼,蒋慎言就重新解释了来意。
牛英范可比李才捷直白得多,脸上遮也遮不住的谄媚试探,一直想问蒋慎言翻阅父亲蒋察生前经手案卷究竟是为了何事。
那份急切等同于张口叫嚷“我有问题”一般无差。
蒋慎言暗自好笑,把准备好的说辞道了一遍。“我爹生前有一份手札历簿,在他出事之后丢了,上面记录了他侦办的案子,我想把那历簿找回来做个念想,就来看看这些案卷中有没有什么线索。若是找不到也没关系,重新抄录一份也算了去了心愿。”
这个理由听起来牵强,但她选这个当说辞是有目的的。就是要看看这些人在她提起知道父亲自有一份手札记录后,究竟是何反应。
若是清白,多半会是表露意外之情,因为此事私密,不会有家人和凶手以外的人知情了;如若对方露出了此外其它的任何表情,无论是了然还是抗拒,都说明他与爹娘的枉死脱不了干系。
她本以为牛英范会是后者。毕竟他是知府,爹娘枉死的案件就是经他手被搅和成一摊稀泥,最终以匪盗入户报复杀人为由潦草结案的。
可万万没想到,牛英范却表现出了前者的无辜来。“手札?什么手札?蒋岳还记了案子?立卷不是刑房的活儿吗?他掺和什么?”说完又觉自己口快,对死者有些不敬,才匆匆改口道,“啊,牛某不是苛责的意思啊,天师莫要误会,莫要误会。”
蒋慎言太多惊诧,反而没空去抠着字眼苛责他。在她心中,牛英范可是第一等嫌疑人,如今他却表现得像个最是不知情的,这着实弄得女郎不知该怎么下下一步棋了。
“那天师可要帮忙?要不,牛某找些个书手来帮忙一齐归整抄写?”
蒋慎言醒神,忙推拒说:“不必劳烦了,是我自家的事,不敢惊扰各位,由我自己完成便可。”
“啊,好好,”牛英范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对方又不让做,而自己走又不能随便走,便突起一阵尴尬来,左右寻摸一圈,发现没见李才捷,便开始没事挑事,嘟囔着,“这李才捷去哪儿了?人呢?怎么敢擅离职守?”
“来了来了——”刚念到的人,从外面应着声踏进屋来,手里还端着不少茶点,“下官去伺候茶水了。”
“咳,嗯,算你还有些眼力。”连挑事都没挑成,牛英范的尴尬又加了一层。
蒋慎言见他躁动如热灶上的老鼠,暗暗叹息,给他送了个话口去,助他赶紧脱身。“这边琐事不敢多叨扰牛大人,想必您忙中抽身也不容易……”
话口才递了半截,牛英范就跟得了诏令,赶紧抓在手里,顺着台阶溜下来。“是是,还忙着呢,那牛某先去处理公事,二位随意,随意啊。”转脸又厉声告诫李才捷,正反两个脸孔,“一定要伺候好,不得有丝毫疏忽怠慢,知道吗?”
李才捷袖口点点额头的汗,恭顺回说:“下官遵命。”
牛英范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一拂袖,端着官身又迈出去了。
李才捷这才将茶点茶素呈上,布置了几碟,从糖食到小果,花样百出。蒋慎言一个晃神还以为自己是进了茶馆,就等着说书唱曲亮相登台了。
“您太客气了。”女郎说得委婉,心里想得其实是“夸张”二字。
李才捷这般礼遇他们,却让她更加提防起来。方才进门时,她就趁机给对方相了一面,面相倒是没什么特别,就是寻常人会有的运势:有几分坎坷曲折,也有几分惬意恬淡,一辈子不会有大作为,但也算是平平安安。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风鉴之术无用,那她只有想办法从对方嘴里套消息了。
“既然您觉得称前辈不合适,那至少也该让晚辈叫一声李叔,毕竟您是我爹旧识同僚,这声尊称也是应该的。”蒋慎言搬出她最讨喜的笑容,说着顺耳的话。
对方哪敢一而再地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承下了这说法,涨了辈分,但姿态仍旧是垂手躬身,把蒋慎言当尊位来侍奉的。
“看见这些卷宗,晚辈想起一事来,想问问李叔是否知晓些详情。”
“您说,您说。”
“我依稀记起我爹曾经有记手札历簿的习惯,”蒋慎言点点面前这一排排书墙,“就是记录他经手的这些个案子。可您知道,我爹娘走得突然,那时我还年幼,也顾不上仔细料理后事整理爹娘遗物,现在想想,那手札许是丢了,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李叔可还记得那东西什么模样?我也好回去再仔细整理翻找一番。”一本历簿做借口,跟两个人说两套词,料想李才捷和牛英范也不会凑在一起对口风。
布衣管勾又去拭汗,也不知是他方才走得太热,还是掩饰心虚。“这个……既然是手札,那一般也都是粗糙装帧的便宜册子,书局集市上常见的那种吧?”这人把话说得听不出对错,“嘶,以蒋捕头粗中有细的性子来看,他或许会跟这案卷一般,在封面上详写一些梗概之类,以便日后翻看?”
父亲蒋岳的历簿到底长什么模样,蒋慎言自然是最清楚。这个李才捷虽然说得小心,句句以猜测的语气道出,但实则他形容的模样与实物几乎一般无二,若说他曾亲眼见过,也是说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