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又是一夜难眠。
进文府两日,文家给了她锦衣玉食也没短什么,只因她自己无福消受。
她脑壳疼,一天比一天疼。旁人拨得云开见月明,是痛快,是成就。她学着别人把云雾拨开,却发现后面蹲着个大妖精。临天亮好容易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小片刻,还梦见自己被妖精追着。
昨夜,何歧行借了影薄之手到底还是把那胞宫给剜出来了,扯了截内袍跟个宝贝一样小心包裹住捧在手里,说要带回去准备周全后好好查验一番。
蒋慎言瞄那布包里渗出又黑又红又黄不知什么颜色的液体来,透着股子腐臭,就开始肠胃不适,再没心看第二眼。
对此,祁时见是什么脸色,蒋慎言始终害怕得没敢抬头观察,反正他整个过程都没说一个字,负手立于一旁,安静得骇人,只希望那不是什么山雨欲来之势。
临分别前,何歧行诡笑着跟她说“明儿个见”,让她心里紧紧一抽,不知这疯人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就一夜都在想何歧行是什么意图?祁时见会不会恼羞成怒?文婉玥若真个有孕在身,那孩子爹是不是左瑞?文承望知不知情?
这些个问题就在她的脑子里乱转,翻来覆去搅和个不停,从黑夜搅到白天。
以蓝敲门而入时,见蒋慎言在榻上盘腿揉着太冲穴,口中念念有词,细听好似是《清静经》,便以为她在今日早课做得晚了。正心想放下东西就悄声离开,却意外被唤住了。
“不才听闻外面有些过于安静了,敢问福主,这院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以蓝回说:“是前头有些事,把人都给叫走了。”
蒋慎言噌地睁开眼睛,顿感惊慌,心中难免想些坏事——莫非是他们两度开棺终于被文府中人发现了?毕竟何歧行昨晚只管剖没线缝,那文二小姐肚子上还破着一个大洞,只能用殓服遮掩,但凡谁有心朝棺中多看一眼,十有八成就要露馅的。
她咬咬牙,强行压住面色,问道:“前头……发生什么事了?”
“啊,左布政使宁兴学宁大人来了,还带了……女眷,除了手上有事的,都被叫去迎人,壮阵势了。”
幸好。蒋慎言暗暗舒下一口气。抬眼观以蓝面色并不好,甚至难掩憎恶,又生出疑惑来,便问:“那宁大人与文大人同属湖广藩司,怎么,他们关系不好吗?”
这话算是说到以蓝心坎里了。她赶紧看看屋外,确认院中没人,才小步走近榻来,低声与蒋慎言说道:“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宿敌。”
“那宁兴学仗着自己是左位布政使便处处压我家主翁一头,今日说是来吊丧,准没安好心。”见以蓝此时竟直呼宁兴学的名讳,看来是真的打心眼里厌恶。但蒋慎言好奇,这些个官场上的针锋相对,她一伴侍深闺的小小婢女为何如此了解?
而以蓝后面紧跟的话就让她懂了。
“听闻宁兴学今日带了女儿来,怕不是打着吊唁的旗号来炫耀的。那个宁平乐也是个气焰嚣张的,我家小主上香时常常遇上她,每回都要说些有的没的,就欺负小主贤淑温润,不与人争。”
一提及文婉玥,她便恼怒,嘴里的话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小主是安陆府出了名的才女,多少文人墨客无不赞颂称服,若不是御赐了兴王府的婚约,我家门槛都要被媒婆子给踏碎的啊。”
“那宁家父女俩一个模样,瞧见好的都要跟着争抢一番。小主在世之时他们攀比不过,这下,小主她……婚事作罢了,论家世,安陆府中除了宁平乐就是都司掌印詹大人之嫡女是上佳候选。”
“但詹掌印的女儿今年不过豆蔻,年纪尚幼,而相较之下宁平乐已及笄,正与小王爷同龄。故而,他们定是觉得未来兴王妃的头衔非宁平乐莫属了。”
这丫头说着说着竟愤恼不甘挤出眼泪来,润红了眼眶在里头打着转儿。
蒋慎言顿悟,怪不得文承望会轻易答应祁时见那荒谬的养女提议。
连一个官家小姐都如此嚣张,可见官场之上宁兴学对文承望的打压得多么放肆?两人分明同阶,仅凭自己在左对方为右便如此张狂。原本她以为文承望是个趋炎附势卖女求荣的势利小人,这么一看,若官场艰难,不进则退,倒也可以稍稍理解他为何要抓住机会不放。
毕竟藩王姻亲是个十足金的护身符。女儿遭了难,其他人还活着,他还要保全自己跟儿子,保全这文家上上下下满院的人。因此,只要祁时见亲自开口,哪怕是再荒唐离谱的提议,恐怕文承望都会去考虑接受。
念及此处,蒋慎言不禁要打个寒战。祁时见小小年纪,竟已经把人心参得如此之透,甚至懂得帝王制衡之道,将这些朝廷二品大员玩弄鼓掌之中,像个活了三世之人,实属不得了。岂能不称一句天才?若说他投胎之前没喝过汤,蒋慎言都相信了。
咦?“福主刚刚说……文二小姐从前常在礼佛之时遇见宁家小姐?在丰山寺吗?”
以蓝抬起泪汪汪的双眼,闪烁着疑惑的光。“回姑娘话,正是。”
蒋慎言突然觉得案情是否再次出现了转折?
两个官家小姐的相遇真的是偶然吗?文婉玥当初在丰山寺遇见歹人劫财而受到惊吓,是否跟宁家父女有关?毕竟只要文婉玥还活着,宁平乐便无半分机会嫁入王府,宁家父女若都是好胜心重被权欲蒙了心的,那这算不算是个动机呢?虽说他们事发当日不在文府之中,可不代表他们没有手段能力谋害文婉玥啊?
或许,当初的劫匪本意就是被宁家雇来伤害文婉玥的,但最终并未成功而逃之夭夭,文家苦于没有证据故而选择将事情压下,只能对外宣称那伙贼人的目的是劫财,吃下这个哑巴亏?而宁氏父女见一次没成对方又不敢反抗,便又起了歹心,利用熏香下毒?
这推断合情合理啊!
早前祁时见只派影薄调查了文府的人,宁兴学宁平乐两人自然不会列入怀疑对象之中,倒叫他们成了漏网之鱼。
蒋慎言一颗心突突狂跳起来,为自己惊喜的发现而兴奋不已。
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以蓝,快来帮我梳妆。”
以蓝听蒋慎言语气突变,不解道:“姑娘是……要做什么?”
女郎嘴角一挑,目光灼灼。“咱们去会会那对宁家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