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周海洋回到市政府,将永峰县境内重大车祸情况向市委常委会做了全面汇报。
在汇报中,周海洋特别强调:
“那天晚上,我们抵达永峰县政府时,常务副县长林俊平、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黄忠河和公安局长刘洋等人,在明知境内发生了重大车祸的情况下,竟然若无其事地在林俊平的办公室玩挖坑游戏。
尽管没有造成直接后果,但他们对这起事故的态度是麻木不仁的,是漫不经心的,等同于见死不救。”
周海洋刚说到这儿,会议室里的常委们立刻喧哗了!
纪委书记雷浩怒斥道:“太不像话了!这是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高度不负责任,是对他人生命的漠视,是一种严重的失职行为。
对此,我建议市纪委派出调查小组进驻永峰县,对相关人员的违纪行为进行严肃查处。”
周海洋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认为,对我们越是认同和准备提拔的干部,越是要严格要求,这样才利于他们的成长。”
这个时候,有几个常委也说话了,对林俊平等人的做法提出了严肃的批评,认为雷浩和周海洋的建议是正确的。
但是,市委书记谭斌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沉声说道:
“林俊平他们在明知出了车祸事故的前提下,安排下属前去现场处理,自己则在办公室打牌,这种行为固然不对,应当严肃批评。
但是,鉴于没有造成重大损失,没有贻误抢救时机,而且他们在抢险救灾工作中不畏艰险,表现出色,是否能考虑将功补过?”
听市委书记这么一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议论开了。
谭斌接着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考虑到另一种因素,那就是,现在大小不等的车祸很多。
如果每一次车祸,都要县长和县委书记出面,也不现实。
而且林俊平他们知道车祸消息的第一时间,已经派出交警大队到现场了。
更何况,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车祸的严重程度,只是听说翻车,当成普通事故而被忽视了。
因此,我的意见是,我们是否可以考虑一种保护和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们的错误。
作为一级党委和政府,对待干部应当有这种包容的胸怀和气度,这是有利于干部的成长的。”
周海洋闻言,顿时觉得,谭斌这是一种庇护态度。
他在心里发出了一连串反问:你谭书记不是在各种场合,都在反复强调,各级领导干部要有政治头脑吗?
强调他们要有爱民之心吗?强调要对干部严格要求吗?强调老百姓的事才是最大的事吗?
遇到具体问题的时候,怎么又宽容起来了?这是否有点言行不一呢?
这个时候,袁启亮和颜悦色地说道:“我认为,在对待干部的问题上,我们这个社会,我们的老百姓,对干部已经够宽容了。
那么,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看这次车祸事件。
假如不是外省的车辆呢?假如是我们省级机关的车辆遇到了险情呢?
假如这次出车祸的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某地的政府官员呢?林俊平、黄忠河、刘洋他们会怎么处理?还会若无其事在办公室打牌吗?而且我们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
袁启亮的话刚落音,会议室里又响起了议论声。
只听袁启亮接着说道:“我们必须强调一点:人类的生命价值都是同等的。
任何人的生命都应该受到同样的尊重,这是每一个生命应该享受的权力。
所以,我们的干部在对待抢险救灾这个问题上,不能有狭溢的人道主义,不能有狭隘的地方主义。
这体现了一个执政者的思想境界问题。”
很明显,袁启亮站在了生命价值的高度来认识这个问题,与谭斌的观点完全相左了。
但是,观点的针锋相对,并未出现场面的针锋相对。
谭斌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袁启亮说话,表现出一副倾听、恭听和领教的模样。
他的这副模样,不仅使会场的气氛不会向激烈转化,同时也维护着现有的活跃与温和的格局。
大家知道,谭斌在常委会上的一贯表现,就是不发脾气、不据理力争、不板着面孔,外表总是保持着谦逊不倨、和蔼可亲。
但别看他总是笑眯眯的,他的骨子里可是硬得很。
市委常委和市政府的副职都怕他这一点,别看他笑容可掬,可他一个“不”字,就可以把你给否决了,让你知道他的厉害。
唯一不怕他的,就是袁启亮。
袁启亮喜欢先是以硬对硬,然后再以软对硬。
以硬对硬,就是只要认为自己的观点是对的,那么就坚持到底,始终捍卫。
以软对硬是以理服人,让对方服气,让众人服气,争取其他常委成员站到他这边来。
有他这种柔绵的方法,其他常委们也不用担心两个主要领导之间会闹矛盾、搞对立,绝对不会出现剑拔弩张的厮杀场面。
相反,他俩这样,反而促进了怀宁市委常委会民主空气的形成和浓厚,尽可能地让大家在观点不同的情況下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接下来,围绕林俊平他们几个人打牌的问题,大家开始踊跃讨论起来了。
一位常委说道:如果山洪爆发了,他们还呆在屋子里玩牌吗?
那年本省有个县的乡长,就在汛期打麻将时,让洪水给淹死了。找到他尸体时,手头上还紧紧捏着一张二条。
要是林俊平他们几个也这么糊涂,那就完了。不仅他俩个人的乌纱帽保不住,我们大家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这么一比对,一深入,大家就觉得,这个问题距离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就很近了,近在咫尺了。
当官的就靠乌纱帽过日子,没了乌纱帽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常委会最后还是决定,对于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姑息,必须严肃对待,防微杜渐。
由纪委派出调查小组前往永峰县,调査林俊平等人车祸当晚打牌的问题。
散会之后,周海洋这才想起:
两天前临走的时候,裴晓虹还躺在床上,依依不舍看着他离去的眼神。
于是,常委会一开完,他就急急地往家里赶。
周海洋心里清楚,在工作时、尤其在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裴晓虹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担心影响他的工作。
刚进家门,周海洋就冲着里屋大声喊道:“晓虹,我回来了!”
保姆愣愣的看着他,随即说道:“嫂子已经走了。”
周海洋闻言,顿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从头凉到脚,一屁股摊坐在沙发上。
愣了一会儿,他走进卧室。
妻子留下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他永远不会拒绝、不会感到陌生的一种女性香味。
他一下子扑到床上,痛哭了起来。
两只拳头使劲敲打着床铺,像是要把心里的千言万语对妻子说似的。
接着,他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老公,你辛苦了!
这两天,我闲居在家,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知道你忙着,不敢给你打电话打搅你。
好久没给你做饭了。
我亲手给你煲了一锅营养汤,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我要你尝尝我的手艺。
吻你!
爱你的晓虹。
周海洋看着纸条,身上一股暖流顿时涌了上来,心里酸酸的,泪水再次禁不住夺眶而出。
他觉得,又欠妻子一次情分了。
这辈子,欠她的越来越多,越积越沉重。
看来,从政的人,真是不能有儿女情长。
他缓缓站起身,温情脉脉地将纸条夹在工作笔记本里,然后又往床上一躺,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接着,对外面的保姆大声喊道:“把你嫂子煲的汤给我端一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