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向阳对韶宏伟的回答不置可否,而是进一步问道:
“宏伟,你看过明史吧?”
“看过的,鲁书记。”韶宏伟答道。
“那好,我们就来谈谈朱元璋的反腐治贪,怎么样?”
谈历史,是韶宏伟的强项,尤其是在自己尊敬的领导面前,正可以发挥一下。
韶宏伟顿时来了精神:“好的鲁书记,那我先谈谈我的看法。”
作为下属,自然应该先提出自己的见解,以供领导批评。
韶宏伟道:“要论反腐治贪,历史上还没有哪个朝代能与明朝相提并论。明太祖的各种反腐惩贪手段,也堪称历史上最严厉的。”
“如果从臣属的角度讲,明朝的官场是最高危的职业。在强力高压的反腐治贪下,官员们是一个没有人格、缺乏尊严、没有隐私和安全保障的群体。”
“这一点我同意,继续说。”鲁向阳鼓励道。
得到领导的肯定,韶宏伟更有信心了,继续侃侃而谈:
“立国之初,朱元璋吸取了宋亡的教训,在国家治理中推崇‘治国必先治吏,治吏必须从严’的治国方略。”
“因为朱元璋出身穷苦,受过贪官和豪强的欺压,特别痛恨贪官;所以,他是历史上在反腐问题上杀官最多最狠的皇帝。”
鲁向阳点头。
“尤其恐怖的是,朱元璋为了惩治贪官,推行了一个‘剥皮实草’刑。地方官吏只要贪污受贿超过六十两白银,就要被枭首示众。然后在土地庙前剥下人皮来,里面填上干草,放在官府大堂的公座边上,以提醒下任官员不要贪污。”
“这样的酷刑,在历朝历代惩治官吏腐败的措施上,可谓闻所未闻,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说到这儿,韶宏伟都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鲁向阳却直接指出了问题的核心:“即使施行了这样的酷刑,但实际效果呢?”
韶宏伟的语调顿时黯淡下来:“不得不说,随后的历史也证明,虽然朱元璋大力反腐治贪,但明朝的贪腐问题,却是比任何一个朝代都严重。”
“即使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仍然挡不住下面官吏的贪腐。据史料记载,仅朱元璋一朝,因反腐杀掉的就有十五万人之众。”
“在朱元璋统治后期,他几乎无日不杀人。由于诛戮过多,两浙、江西、两广和福建的行政官吏,竟没有一个做到任期满的。”
“有些衙门,因为官吏被杀太多,没有人办公,不得不让被判刑后的犯罪官吏,带着镣铐回到公堂办公。”
“当时的京官,每天清早入朝,都要与妻子儿女诀别,到晚上平安回家就举家庆贺,庆幸又活过了一天。”
“而民间,很多热爱做官的读书人,为了避免被强征出仕,都自残身体,不愿做官。”
“在朱元璋的高压政策下,一般官吏想在官场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所以这些人认为反正动辄杀头,不如趁早捞一把算了,如果侥幸成功,就大赚特赚了。”
“于是,贪污受贿事件仍然层出不穷,‘弃市之尸未移,新犯大辟者即至’的景象随处可见。弄得朱元璋一个劲地呜呼不已。”
说到这儿,韶宏伟似乎明白了鲁向阳的用意,他中断了分析,若有所思的看着鲁书记。
鲁向阳从韶宏伟的眼神里,已经知道他开始领悟,但还是决定继续启发,就道:
“治贪,就像当年舜帝时的鲧的治水,一味的拦坝堵截,是解决不了洪水泛滥问题的。”
“从长期历史效果上看,朱元璋无缝隙的高压反腐应该是失败了,而且是彻底的失败。”
“虽然他在世时,贪污腐化现象得到了一时的抑制,但却积蓄了巨大的反弹能量。”
“由于没有从根源上防微杜渐,没有构建完善的监管体系,没有形成全民监督和制度透明,所以,在朱元璋死后,腐败迅速蓬勃蔓延开来。”
“到后来,形成了官官皆贪,吏吏皆墨的局面。”
“最终,大明以中国历史上最腐败的王朝之一被载入史册,这不能不说是朱元璋的悲哀,也是反腐史的惨痛教训。”
两个熟悉历史的上下级,如数家珍般的谈论着明朝的反腐史,就像一对老朋友般分外和谐。
在这种平等的气氛中,韶宏伟感到鲁书记对自己的良苦用心。
通过这一番讨论,韶宏伟觉得,那个小本子上的名字到底是谁,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鲁向阳似乎没有结束讨论的意思,而是继续问道:
“宏伟,你分析过朱元璋反腐失败的内在原因吗?”
这回,把韶宏伟给问住了。他摇了摇头,看着鲁书记。
鲁向阳说道:“即使整个明初反腐力度空前,但朱元璋期望的纯而又纯的吏治状况并没有出现。这说明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韶宏伟努力跟上鲁向阳的思维节奏。
鲁向阳依旧没有直接肯定,而是继续引申开来。
“明朝中后期,出了一个清官海瑞,这你是知道的。”
韶宏伟接口道:“明朝历史上难得的清官。”
鲁向阳继续道:“可就是这样一个清官,竟然受到所谓名相张居正的排挤。”
“朝中大臣们,也大都不喜欢海瑞,甚至经常编造罗列罪名弹劾海瑞。这些都说明什么?”
“海瑞几次被罢官甚至被逮捕入狱的命运,就已经反映了朝廷上下对他的态度。虽然后面继位的明神宗重新启用了他,但也没真正授予他实权要职。”
“即使最后任命了一个南京的右都御史,也无非是明神宗顾及海瑞的声名,所做的沽名钓誉之举。”
“与后世给予海瑞极高的评价相比,在海瑞活着的当朝,他的能力却没充分发挥作用,没能更大限度的为黎民百姓服务,实在是可惜。”
至此,韶宏伟终于明白了鲁书记前后一番话的真实含义。
他的心不禁一抖,脱口而出:
“鲁书记你是担心我将来成为‘陈巴东’第二?”
鲁向阳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