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敌军果然兵临城下。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面临的是八万大军,且里面过半皆是骁勇善战的狄族士兵。
几乎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准备,季怀衿、昭英和陆文鹤几人皆穿上了护身铠甲。
援军今日抵达的消息不假,但来的是宁王与邕王支援的军队,可据他们所述援军仅剩一万出头,这点人怕是连进城都难。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尽可能地守住城门。
翟冀驰似乎有些失望,原以为邺城会乖乖交人,没想到还算有点脑子。
交也好,不交也罢,今天邺城必须得平。
他也不再犹豫,挥手示意道:“攻城!”
一声令下,数百士兵推着一辆辆高大威猛的投石机缓缓前进,前面是阻挡弓箭的巨型木幔,后面是双眼血红手持利剑的狄族士兵。
装备齐全,训练有素,非一朝一夕可完成。
由此可见,二皇子的谋反大计已经筹谋多时了。
旷野中,黑压压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而邺城这边也毫不示弱地朝他们射去漫天箭矢。
他们想借助云梯攀爬城墙,幸亏昭英已经命人提前准备好热油与狗血一灌而下。
但投石机的威力还是不可小觑,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坏了城墙上的护栏,也破坏了提前布置好的阵法。
趁我军混乱,紧接着数名敌军抱着沉重的撞木一下一下顶撞着城门。
经过猛烈的进攻后,城门裂出一道豁口。
陆文鹤深知此战无法避免,只能先将所有百姓护送至安全地点。
“阿英你···”
季怀衿打断他道:“我带敢死队去城门口拖住他们,阿英护送百姓到藏匿点。”
阿英反驳道:“敢死队是我亲自带的,现在自然也是由我来带!”
“你知不知道前线有多危险?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面对的是八万大军,而不是几个普通刺客。你会死的!”他面色青白,凸起的喉结上下起伏,双手紧紧抓着昭英的双臂,像是竭尽全力才说出最后四个字。
尽管曾经说了千次万次邺城不会破,但真到了危急时刻,他还是不愿意让她前去赴死。
“我当然知道,但你也不要忘记,我们到邺城就是为了保护你。职责所在,我必往之。相信我,我不会死。”昭英炽热的目光与他相迎,慢慢伸出手抚上他的心脏,有力的心跳穿透手心彼此共鸣。
即使季怀衿再狠心,他也没法丢下昭英一人面对敌军,咬牙对太守道:“大人,百姓就拜托你了,前线我必须去。”
太守沧桑的眼眸含着泪水,顿首道:“季大人大义,今日之恩下官终身不忘,如有来日吾定涌泉相报。”
季怀衿紧忙扶起他:“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我们一定会与邺城百姓同生死共命运。邺城在,我们在。邺城亡,我们亡,您尽管带百姓走吧。”
“砰”的一声巨响,城门被彻底撞开。
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敌军蜂拥而至。
“事不宜迟,我们该走了。”陆文鹤道。
几人相视一眼:“走!”
五百敢死队在前,八千步兵在后。
昭英身披银色盔甲,马尾高高扬起,英姿飒爽如琼枝一树。手中的天罡琅琊扇从未握的如今日这般紧,因为她的身后不仅有季怀衿,还有成千上万个邺城百姓。
她侧目而视,季怀衿、陆文鹤、烛阴和蠪侄皆已蓄势待发。
随着冲锋的呐喊声,数万敌军一拥而入。
而我军也不甘示弱,当陆文鹤一声嘹亮的“杀”响起,余下几人立即带领士兵一拥而上。
刀光剑影下,一道道凌厉的破空声贯穿耳膜。杀红了眼的敢死队士兵不顾伤口疼痛毅然前进,只为守护自己的家与国。
混战过后,苍茫的大地上血流成河,满目苍夷。战死的士兵仍然睁着不甘的双眼盯着天空的某一处,低空盘旋的秃鹫哀嚎着拍打翅膀,落在血污斑驳的残骸之上。
远处的翟冀驰驾着骏马朝昭英逼近,她一边躲着暗处袭来的利箭,一边应付近处的敌军。
“小心。”季怀衿挡下那只由翟冀驰射来的箭矢。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翟冀驰挑了挑眉,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翟冀驰示意部下拖住季怀衿,而他则扬手挥鞭,受到惊吓的马儿撒开四蹄径直朝昭英的方向奔来。
被四处夹击的昭英脱不开身,只能硬生生挡下他的一击。
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她往后退出十米开外,脚底摩擦石板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翟冀驰从马上跳下,趁她还没有缓过神,挥舞的红枪如同火焰般飞速向她刺去。
昭英暗道一声不好,她侧身躲闪,却还是被枪尖钩住了她的发冠向上挑起。
银冠起,千丝泻。
秋风骤起,一张清秀的面孔在错愕间微微抬起看向面前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男子。
“你居然是女子···”
季怀衿从另一侧飞来朝出神的翟冀驰刺去,同时对身后的昭英大喊道:
“快走!”
翟冀驰接住他一击,又以两倍力度还击,辅以旋风腿踹中他的腹部将其扫倒在地。
季怀衿单膝着地,用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喉间一腥,紧接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此时昭英才从意外中回过神来,她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展开天罡琅琊扇便向翟冀驰攻去。
“让开!”
显然他们都低估了翟冀驰的身手,即使是同一时间应对两人,他依旧能够游刃有余。
昭英环顾四周所剩无几的士兵,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但翟冀驰似乎并不打算跟她继续纠缠,他几次想甩开她却又被她一次次追上。
城门大敞,黄土飞扬。
举目望去,数万铁骑兵从外边涌入,大地被踏得发起不平的震动。
是宁王与燕王的援军来了?不对···
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肆意飘扬,上面一个大大的“薛”字迎着残阳散发出耀眼的金辉。
是薛家军!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薛将军来救我们了!”
季怀衿止住手里的动作,抱着腹部看向城门口。
贴地的马蹄发出隆隆巨响,整齐划一的薛家军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
为首的将军昂扬端坐于战马之上,身姿挺拔如苍松,那双与季怀衿一模一样的眼眸里写满了野心和锐意。
“大哥···”季怀衿喃喃道。
薛长逸下令道:“全军听命,剿灭叛军,活捉首领,得人头者,赏!”
见势不妙,翟冀驰立即带领军队撤退。
临走之前,他还给昭英留下了一句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不过,我从不打女人。”
薛家军及时赶到,敌军狼狈而逃。不管过程如何,这一战算是赢了。
薛长逸跳下马,走到季怀衿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逸,你长大了。”
时隔多年未见,两兄弟再相见时已经物是人非。
薛长逸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处处需要保护的病秧子,而是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理寺卿。
薛长安也不再是那个任人差遣的小屁孩,而是成为了能够独自统领五万士兵的威武将军。
如果问什么还没有变?那一定是他们血浓于水的兄弟亲情。
“大哥,你还是老样子。”季怀衿浅笑道。
“走,咱们好好叙叙旧。”
薛长安揽着季怀衿的肩膀就要走,然而季怀衿始终放不下昭英,目光不时往她的方向瞥去。
看到不远处身着铠甲的长发女子,薛长安立即读懂了他的意思,意有所指道:“去吧,争取年前带回家。”
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季怀衿一路小跑到昭英身边,担心道:“你怎么样了?”
昭英背对着他跪在地上没有回头,他这才发现她的面前躺着一具尸体,是冯彪。
冯彪是被人一刀抹喉死的,走的很痛快,至少死前没遭多少罪。
她阖上冯彪的双眼,又从他的胸口处取出一块玉佩,缓缓道:
“之前冯彪找过我,他说他曾经答应过子行的父母要好好保护他。他拜托我,如果他死了,便将这块玉佩交给子行,也好给那孩子留个念想。”
想起那个清瘦的少年,季怀衿明白了什么,道:“既然是他的夙愿,那便了了吧。”
话音刚落,子行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当他看清尸体的面容时,双眼发黑,“咚”的一声瘫坐在地上,过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安慰的话一时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昭英最终只道了两个字:“节哀。”
子行伏倒在冯彪的尸身上崩溃大哭,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是冯大哥为了救我才遭敌人暗算···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
昭英将玉佩递给他试图给予一丝慰藉:“这是冯彪留给你的,他早已料到自己会牺牲,你不必太过伤心。”
子行抚摸着手里的玉佩心生悲怆,爹娘没了,冯大哥也没了,他一个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
意识到他想要自暴自弃的念头,季怀衿道:“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想报仇,就继续活下去,直到把仇人消灭殆尽。”
是啊,敌人还安心的活在世上,他又怎能甘心赴死?只要敌军一日不灭,冯大哥的冤魂便一日不散。
沉默良久后,子行胡乱抹了两把眼泪,仰头道:“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