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小心思被长辈一语道破,向来游刃有余的季怀衿登时不知所措。
“我···”
淑慎夫人接着道:“婴勺是个命苦的孩子,当年事发突然,我远在京城无法顾及聂家,谁料再问起来已经物是人非了。幸好我派人去寻她时她还活着,只是也受了不少苦。本想让她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可惜我低估了她的仇恨,或许翎雀楼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正因她受的苦够多了,所以我不希望她再以身涉险。”季怀衿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淑慎夫人知他不愿翎雀楼的人同去是因为昭英,开导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必须她亲自了结。而且她的能力,足以保护她自己,还有你。”
沉默良久后,他道:“晚辈明白了,谢夫人相助。”
季怀衿回到私宅,不出所料的空空如也,她果然已经走了。
圆圈一颠一颠地跑到他旁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脚踝。
他蹲下来摸摸它的头顶,嗫嚅道:“你娘连你都不要了。”
“我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猛地回头,昭英正提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走进来。
见到昭英回来,圆圈立即挣脱他的手迈着小短腿朝昭英的方向奔去。
“你去哪了?”季怀衿问。
她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像独守空房的怨夫质问从外面花天酒地回来的妻子呢?
“刚从翎雀楼回来,你不是准备去邺城吗?我就在路上买了些干粮。”
自从她从绿萝口中确认了楼主身份后,许多疑惑也迎刃而解。
难怪先前楼主不阻止她与季怀衿同去曲阜,也难怪楼主此次让我们同去邺城保护季怀衿。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邺城?”无论如何,他还是不希望她和他一起冒险。
“当然,楼主下达了命令要我们时刻保护你的安全。”昭英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不对劲,明明她从没说过自己要跟他去曲阜,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见过楼主了?”
季怀衿没有否认:“嗯,我今天才确认她的身份,并非刻意瞒你。”
昭英道:“其实我今天也刚知道楼主的真实身份,但不管楼主是谁,她都有恩于我,她的命令我定然会办到。”
“谁?”
忽然她敏锐地察觉到门口有人偷窥,一记飞镖刺中大门,门旁的枫叶簌簌而下。
“是我。”还没等她亲自过去,躲在门后的人率先走出。
“崔洵,你怎么在这?”昭英惊愕道。
“我有话想跟你说,所以···就过来了。”崔洵有些不知所措。
人都找到跟前了总不能赶人家走,昭英还是决定跟他把话讲清楚,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飘飞的衣袖从季怀衿的手中滑出,他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四处无人,崔洵才放下心来。
“宴姐姐,我其实一直想跟你道个歉。”
昭英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不是宴欢了,现在叫我阿英就可以了。”
崔洵羞愧道:“对不起,明明我知道你不是她,但还是忍不住把你当成她,之前还一次次对你提出一些无礼的要求。”
在昭英眼里,崔洵还是一个小屁孩,所以很多事情她即便看穿了也不会去点破。
而且她比崔洵更能理解那种感受,心心念念的人死而复生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便是她也分不清,又或者说是,不愿意去分清。
“阿姊她很好,也值得别人的喜欢,你没有错,错的是宴邵洲。”
“宴欢她真的···”崔洵实在不忍说出那一个死字。
“真的,阿姊下葬时我就在旁边。”昭英的话泯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闻言他再也忍不住了,通红的鼻尖凝起酸涩,泪水裹挟着无数的回忆夺眶而出。
七岁的崔洵,是崔家翻天覆地的大魔头,除了崔牧从谁也降不住。
直到听闻府上新来了个小客人,他屁颠屁颠地跑到人家跟前宣示主权,结果被自己亲爹臭骂一顿后跑到角落里偷偷落泪。
当时的宴欢无意发现他后便好心安慰,可自以为顶天立地的崔洵才不领情。
后来崔洵每次被训,她都偷偷跑去跟他玩。
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宴欢告诉他,他的父亲很好。
崔洵嘴硬道:“哪有爹打儿子的?”
两人被迫分别后,一直默默互通书信。
可惜崔洵不知道,宴欢靠着那一封封书信度过了多少个漫无天日的日夜。
直到书信中断,崔洵独自跑去云州想见他一面却被家丁捉回。
从那以后,他与宴欢也彻底断了联系。
等到他入了大理寺,才有能力去打探宴欢的消息。
当他得知宴欢大病一场奇迹般痊愈的消息,他的心中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既然她还活着,为什么不给他写信?
直到见到“宴欢”的那一刻起,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看他哭的伤心,昭英拿出帕子递给他。
崔洵哽咽道:“谢谢,你要和大人去邺城吗?”
昭英肯定的嗯了一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平安符塞到她的手里,解释道:“这是当年跟宴欢分别时她送给我的,现在物归原主。”
“既然是阿姊送给你的,你便留着吧。”
“你都说这是我的了,那现在我送给你也是可以的吧。”
见他如此执着,昭英还是收下了,轻声道:“谢谢你。”
翌日,昭英与翎雀楼的人汇合后便与季怀衿一同赶往了邺城。
情况紧急,快马加鞭,硬是将半月的路程压减成了一周。
陆文鹤比他们早出发半天,待他们赶到时他已经等在城门口了。
此次出行,烛阴,蠪侄与昭英三人伪装成季怀衿的副手。
陆文鹤见到来人,行礼道:“季兄。”
“陆兄,久违。”季怀衿回礼道。
他瞥到季怀衿身后的三人:“不知这几位是?”
“他们是我的副手。”
几人分别打过招呼后,邺城太守便领着几人一路进到城内。
受敌半月,城中已经一片惨状。
营帐空间有限,部分受伤的士兵无处安置只能暂搁路边,由亲人照料。城中粮草不足,大多百姓饿得面黄肌瘦,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发不出哭声。
外边一打仗,苦的永远是百姓。
而且现在入了秋,天气也愈发凉,没有厚被褥和棉服,怕是要冻死路边。
陆文鹤从军多年,见惯了这种情景,无奈道:“这天下才太平没几年,又动乱起来。上头争权,百姓遭殃。”
太守道:“没得法子啊,都是命。而且咱现在弹尽粮绝,所剩的物资也撑不了几天了。”
季怀衿道:“朝廷送来的援粮和宁王邕王的人还得晚几日到,这几天先将就点。”
经过难民区时,一名男子猝然持刀扑了上来。
离他最近的昭英先一步踢飞了他手里的刀,蠪侄也紧接着把男子扣押在地。
尽管手脚被禁锢着,那名男子的口中仍然不断叫嚷着:“你们这些衣冠禽兽,要不是你们,我妹妹怎么会饿死!”
“放开他吧。”季怀衿道,“都是些被战争所迫害的百姓。”
也是可怜人,昭英从包袱中取出两块烧饼和一些银钱递给他,安抚道:“好好安葬你妹妹吧。”
男人怯怯地看了两眼,迅速把东西踹到怀里,一句话也没说便跑走了。
经此一事,陆文鹤看向昭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
他向来心直口快,没那么忌讳:“之前还纳闷季兄为何带了个白面小生,现在看来是我眼拙了。小兄弟不仅武艺了得,还生得一副好心肠。”
昭英道:“陆大人过誉了。”
陆文鹤称兄道弟般一手搂上她的肩膀与她并肩而行,爽快道:“不用叫我大人,直接叫陆大哥就好了,小兄弟怎么称呼?”
昭英不好推辞,只能被他带着走道:“陆···陆大哥,叫我阿英就好。”
“阿英生性内敛些,陆兄可莫要太热情,等会把他吓跑了我可就折了一名心腹。”季怀衿似笑非笑,幽深的眼神却始终不离昭英肩上的那只手。
“这样吗?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害什么羞,改日请你喝酒涨涨胆量。”
陆文鹤挪开手,昭英才松了一口气。
到达知府,几人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陆文鹤对行军打仗最为了解,他先是简单询问一些情况后,很快制定出良策:
“第一,城中寺庙的井水着重保护。?第二,聚集富商通过画押记账方式借出手里的粮食柴草,顺便收集百姓家中余粮统一分配。?第三,组织一支巡逻队维持秩序。”
太守道:“可这也只能暂时维持城中的运转,万一敌军来袭该如何是好?”
昭英道:“敌军攻城无非几种方法,虽然我们的兵器弹药有限,但可以自制一些简单的弹药。像烟灶内点燃柴草加上硝磺、砒霜等制作毒烟雾,另外还可以组织一只敢死队,以防不备。”
陆文鹤夸赞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没想到阿英你还懂这么多作战之道。”
蠪侄道:“敢死队的人员挑选和训练交给我们吧,这方面我们比较熟练。”
“好,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