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人带到了。”
季怀衿被一路带到四皇子的寝宫,他顺其自然走了进去。
眼见四皇子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副卷轴。见到来人,眼神也未曾挪开半分。
尉迟翎本就生得阴柔,不苟言笑的样子更显得疏离。
季怀衿行礼道:“微臣见过四殿下。”
尉迟翎道:“季大人知本宫此次唤您前来所谓何事吗?”
“恕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四皇子的用意,先前昭英托崔皖取得同行文书时他已然生疑,凭四皇子如今的局势,断不可能冒着被抓把柄的风险随便放外人探监。
除非他早已知晓来人是谁,并且另有目的。
“季大人拿了本宫的通行文书,可本宫还未收到回礼,未免有些不公平。”
“殿下想要什么?”季怀衿瞬间明白自己是中了套,如果四皇子不承认通行文书是他所赠,那么他便会被以私闯天牢被捉拿入狱。
尽管一开始是昭英胁迫了崔皖,但四皇子又怎会把区区一个崔皖的名誉放在眼里。就算崔皖与他的私情曝光,到时候他借机直接向崔家下聘,爱女心切的崔牧从即使再不情愿卷入纷争也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说到底,崔皖不过是个诱饵。
“本宫要——高灏凇。”尉迟翎道。
季怀衿的瞳孔一震,他没想到尉迟翎想要的居然会是仍然昏迷不醒的高灏凇。自从回京后他便将高灏凇藏了起来,难道说他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
“好,臣答应。”他再三权衡利弊,高灏凇现在在他手里也不安全,转移给四皇子或许还能获取一线生机。
忽然一个侍从从门外匆匆跑进来在尉迟翎的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略变,对季怀衿道“先前本宫替你保下高府,但现在似乎有一只蚂蚁自寻死路了呢。如果季大人现在出宫,或许还来得及。”
季怀衿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忙告退后直接赶往了宫门。
昭英在宫门口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季怀衿出来她率先说道:“我要去高府一趟。”
“走。”
在马车上她将从齐子谦口中得知的复述了一遍。
“十一娘,原名郑莺,出身于商贾之家,只可惜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后只能孤身一人在街边卖艺,后来险遭人欺负被高灏凇救下并娶进高府。”季怀衿道。
“背景倒没什么问题,我只觉得有一点可疑,高灏凇怎么会放心将生意交给她打理?”昭英道。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她嫁入高府之时才十六岁,即便是家道中落她之前也是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甘心为了侠义之恩嫁给比他大了三十岁的高灏凇?又愿意全心全意为他出谋划策?”季怀衿说。
“你是想说···这个十一娘···”
话音未落,坐在前室的程铮出声打断了二人的思路。
“大人,高府到了。”
季怀衿和昭英两人踏入高府,大堂已经乱作一团。
几位夫人你一嘴我一句的内讧起来,甚至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到台面上大吵大闹,原本好不容易维持的和平因为高府被封已然完全破碎。
以程铮的威慑力很快叫她们安静了下来。
季怀衿问道:“请问各位,十一娘在何处?”
其中一个夫人冷嘲热讽道:“十一,她早就跑了,老爷离京第二天她就没影了。”
这个十一娘果然不简单。
昭英环顾了一圈大堂,却没找到六娘的身影,她疑惑道:“六娘呢?”
“六娘···她不是在房里吗?”
昭英又赶往六娘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而床边留下了一封信,上面写道:
“老爷昔日对六娘有恩,方得知老爷遇难,妾不能不救。妾要去寻老爷了,若是没能回来,请将妾的尸首葬于荼蘼花下,勿念。”
“这个傻姐姐,当时看她神色紧张说不舒服要回房间歇息便没太在意,哪知她是去寻老爷了。”七娘平日与六娘关系最要好,她真悔当时为何没察觉六娘的异样。
“你们是怎么知道高灏凇失踪了?”
奇了怪了,明明高灏凇只是陷入昏迷,而季怀衿当时也只是让四皇子保住高府并限制所有人的进出,从未传出任何关于高氏失踪的风声,那么高府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是那天来封府的官爷告诉我们的,他们说老爷犯了大过已经下落不明。”七娘道。
这绝对是有人有意而为之,看来是有人在故意泄露假消息。
“大人,这里找到一张纸条。”程铮道。
季怀衿展开纸条,逐字念道:
“若想救高氏,今夜辰时来忘忧亭。切记,独自一人,否则杀人灭口。”
“看来她自己一个人去了忘忧亭。但是高府守卫森严,她怎么出去的?”昭英疑惑道。
七娘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院里有个狗洞,平时很隐蔽几乎不会有人察觉,或许六娘她就是从那出去的。”
事不宜迟,几人迅速来到狗洞旁,四周果然有爬行的痕迹。
“走,我们现在去忘忧亭。”
忘忧亭的位置十分偏僻,处在城郊地带,而且此亭已经荒废了很久,人迹罕至。
当他们赶到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更不幸的是天空还不合时宜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数人撑着油纸伞在忘忧亭摸索,始终没看见六娘的半点身影。
昭英敏锐地在石凳底下发现了一个香囊,仔细一瞧果然是六娘身上所持物件,想必是与歹人挣扎时掉落的,她心中顿时隐隐不安。
“六娘肯定在这附近,我们分头行动。”
一声令下,几人迅速在周围展开细致搜寻。
“这边没有。”
“这也没有。”
昭英和季怀衿一道往密林里走去。
这附近树林阴翳,地上荆棘丛生,加上夜色朦胧,也很难辨清道路。
更何况六娘一个弱女子,她又能逃到哪去?
“有脚印。”季怀衿留意道。
幸亏雨势不大,地上的脚印仍然清晰可见。
从脚印可以判断出,除了脚印明显小巧的六娘外,其余的脚印大小不一且纷乱复杂,说明追凶不止一人。
两人沿着脚印一路寻去,终于在一处略微开阔的平地上看到了一件紫色的衣裳。
但定睛一看,那似乎不只是件衣服,而是一个人!
他们急忙拨开灌丛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让昭英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躺在地上的女子已经没了气息,她似乎遭受过非人的凌虐,从脸到脖子皆布满了密密麻麻地淤青和红痕,往下只有一件破碎不堪的紫衣勉强遮羞。
惨白的尸体陷入混着暗红色血液的泥水里,杂草拥簇在她的身周,仿佛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冰凉的雨水渗进那双睁得圆碌碌的狐狸眼里,透过眼睛依旧能感受到她生前的绝望和愤恨。
昭英连忙脱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又轻轻合上她的双眼,尽力去保留她的最后一点尊严。
“六娘···”
生前这么爱美的一个人,却落得这般下场。
季怀衿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拳头,粗重的呼吸随着胸膛上下起伏,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如此惨无人道地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忽然昭英发现她捏紧的手里似乎还抓着什么,她费力地掰开那只手,里面是一支荼蘼花步摇。
她即便死前也没有忘记高灏凇。
当年初遇高灏凇时,二十六岁的六娘还是一个青楼女子。
她无枝可依,只能流连于风花雪月之间。
是高灏凇给予她八抬大轿的盛大婚礼,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
即使她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她还是沉沦于他身上的温柔。
即使高灏凇娶了一个又一个妾室,她还是笑着恭喜。
因为,她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身为女子,她没有选择。
生逢乱世,她更没有选择。
那一只荼蘼花步摇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这辈子受到过最珍贵的礼物。
他喜她,她依他。
只此,便够了。
昭英盯着那只步摇出了神,其实在赌石大会时她撒谎了。
花开荼蘼,芳华不尽。
荼蘼花的花语是末路之爱,它的凋亡不仅代表女子容颜老去,更是爱情破灭的的象征。
作为商人最是忌讳这些风水寓意,高灏凇又怎会不知荼蘼花的寓意呢?
说到底,六娘终究还是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聂家何尝不是呢?她又何尝不是呢?
尽管她不知道未来的结局如何,但这一条路她一定要走下去。
昭英不由自主地落下了一滴泪水,意识到季怀衿还在,她难为情地扭过头。
油纸伞下,她的手被兀然握住,抬眸对上季怀衿的视线,
“我在。”他说。
“不许看。”昭英胡乱擦了下眼泪。
“我不看。”季怀衿乖巧地偏过头。
待昭英调整好情绪后,她冷着脸严肃道:
“先将六娘的尸体带回高府吧,那里还有担心她的人,我们留下来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