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关了窗的房间一片昏暗。
洛甜儿无法判断时间,她坐了一会儿,将呼吸平复下来,掀开被子准备喝水。
走到桌边,坐下,倒水。
咕噜噜的茶水落在杯子里,在空荡荡的房间激起回音。
“嗑——”
她把茶壶放下,端起茶杯。
茶水已经冷透,手指触碰茶杯都觉得冻得厉害。
洛甜儿喝下茶水,搓了搓发冷的手臂,摸索着从床头拿起衣服披上,推开门出去了。
客栈外点着灯,小二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打瞌睡,听到动静搓了搓眼睛,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你是——?”
“我住流花阁。”
小二错愕道:“是你啊!你没戴幕篱,我还认不出来了!”
说到底是这张脸太漂亮了些,昏暗的烛光下,他恍惚以为是梦没醒,遇见了什么仙人。
根本想不到,那平平无奇的幕篱下竟然是这样一张脸——嗯,难怪要戴着幕篱,这么漂亮,若是让谁看中了,只怕是要被抢入府中做娘子了。
他愣着想些有的没的,就听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二挠了挠头:“快四更天了吧,我刚刚睡得有点沉,睡前倒是听到了三更的梆子。”
客栈开着门和窗,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洛甜儿拉了拉衣服,将自己团起来,抬步下楼。
她走得很专心,盯着脚下的每一步台阶,只留下很轻的脚步声。
小二愣了一下,问道:“客官要出去?”
“嗯,睡不着了,随便转转。”
天没亮就睡不着了要出去转转?
小二摸不着头脑,目送着洛甜儿离开,他嘟囔两声,重新趴到桌上,好一会儿,猛的弹起来。
他就说哪里怪怪的!
就是睡不着,也没人衣服都没穿好的就要到处溜达啊!
自己该不会、该不会——
他越想越害怕,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流花阁所在的二楼闪过一道黑影,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
小二:!
他发出一声怪叫,吓瘫在地。
街上,一处暗角。
一身黑衣的男人转过身,看着单膝跪地的人:“跑了?”
跪着的人额上顷刻出现一阵冷汗。
“是……”
“小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发现的,当时房里很黑,小的在茶水里下药时半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她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忽然醒了。”
那人将自己的行动一一交代,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茶水里下药,将她的东西全部拿走,房间搞乱,做出强盗杀人的样子。
可他只来得及下药,床上的人就醒了!
“小的亲眼看到她喝下了茶水,但是……”
“但是?”
卓威眯缝了一下眼睛。
“但是她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推门去找店小二……直到,直到小的追出来,在街上看不到她人影了,才知道上当了!”
卓威:……
他想起关于叶婉的传闻。
一个手段堪比男人的女子,和兄长叶时夺一人红脸一人白脸,将江南的皮毛生意握于股掌之间时,她尚且不过十三岁。
这样的人,如果能为主子所用自然最好。
可惜他们去晚了一步,只救下一个冒牌货……
卓威眼神一凝。
武胥侯府和江南洛家有旧,即便这对兄妹走投无路也没来求助,可现在得知侯府救下一个冒牌的表小姐,真正的叶婉心中,会怎么想……
“追!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
“不留活口,方法不论!”
“是!”
……
洛甜儿缩在一户人家的草棚后面,小心屏住呼吸。
她捏了捏黏糊的掌心,被茶水浸湿的袖口在冷风里变得冰冷刺骨,贴在肌肤上,让人从心底升起不适。
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屋子里除了她自己,还有人。
这种感觉来得强烈又无厘头,可洛甜儿就是能确定,她的感受没有错。
现在掌心黏糊的茶水渍已经侧面证实了,茶水里有东西。
何况就在她藏好之后,不知道从哪里追出来的黑衣人,又从正面证实了这件事。
——有人要杀她。
是谁?
洛甜儿想到了梦里那些混乱的逃杀,那个大雨瓢泼整个家族被血洗的场景,只觉得自己背脊生生都泛起了尖锐的刺痛,牵扯着她的颅两侧,一突一突的疼。
是谁?
是过去这些人?还是山田村的淘金客?
还是……
洛甜儿莫得想到了武胥侯府的小少爷陈琦。
不,应当和小时候的人无关。
那个时候他们敢光明正大的血洗抛尸,没道理现在反而要下药掩人耳目。
洛甜儿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就这么站到了天明。
等街上出来人走动之后,她才从草棚里出来。
今日是个艳阳天,她却半点温度都感觉不到。
洛甜儿不敢耽搁,辨认了一下方位就往医馆去。
去之前还买了一张面纱裹住脸。
不论是谁要杀自己,虽然不确定他们在自己逃走一次之后,还会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
所以洛甜儿还是打算低调一些。
她找到魏大夫,撕下袖口的衣服递过去。
魏大夫大概是因为不用再去侯府,又在昨天进行了断舍离,所以今日容光焕发,一改之前的死娘脸。
但接了洛甜儿的袖口,这种阳光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滑石散,量少昏迷,量多致死。”
他将袖口丢开:“你这种茶水干了都还能粘在手上衣服上的,一杯下去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他荐洛甜儿沉默着,一双漂亮的猫儿眼也没精打采的垂着,忽然涌上了一股罪孽。
“是……小世子做的?”
洛甜儿抬了抬眼,然后摇头,也不做声。
魏大夫长叹了口气。
如果这姑娘不是正好在侯府门口,不是正好被自己拿来堵了陈琦一句话,什么都好好的,也不会引来这种事情。
陈琦是什么人?
他要杀人还轮得着这么九曲十八弯?
能让一个小姑娘逃脱,还找到医馆来,只能是一个原因——陈琦在警告他。
魏大夫心中感叹。
他逍遥了大半辈子,结果老来反而被一个毛头小子威胁起来。
真真是、气死他了!
不就是给侯府那个表小姐看个压根不存在的病么?!
看看看,看就看!
魏大夫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徒儿!去侯府一趟,把我的新诊费标准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