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小杨氏绝对是个坏人,她会欺负人,她会没事找事在后宅搅动风雨,她也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毫不犹豫的伤害任何人。
但不得不说,她确实一个好母亲,面对自己的儿子明渝,她采用的是最传统且最正直的教导方式,她是真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秉持仁孝礼义的君子。
而且她那歹毒阴险和嚣张的一面,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展示过。
明渝回想母亲在身边的日子,泪水总是会忍不住的蓄满眼眶。
向来身体康健的母亲突然犯恶暴毙,显然是明渝心中难以接受的一道伤,但每当自己问起时,父亲总是勃然大怒,而身边的嬷嬷更是闭口不谈。
明渝只是年纪小,他又不是傻,怎会感觉不到大人们是故意在向他瞒着一些事情。
如今明洛突然提起,他哪里还忍得住。
“二哥,你知道些什么是吗?”
明洛耸了耸肩,一脸坦诚的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和你一样想知道。”
“正巧我昏迷了,你娘亲疾病而亡,而我娘亲失踪不见,要说这里边没发生过什么事,我是不信的。”
“那...我们...该做点什么?” 明渝明显是跟不上明洛思维的节奏,但下意识还是想做点什么。
“我们什么都不该做,且什么也都做不了。”
“这又是为何?”
和孩子说话就是费劲,时时刻刻都得把念头和想法揉碎了掰开了,才能令其理解。
当然内心的鄙夷肯定不能表现出来,明洛依然面无表情的说着。
“你娘亲和我娘亲都是父亲的妾室,虽然地位不高,但也勉强能算是个主子,能在一天之内让这两人同时出事,你觉得府上谁能做到?谁又会去做这样的事呢? ”
听闻此言明渝瞬间呆愣住了,从小就接受正派教育的明渝,内宅之中的肮脏显然触碰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明渝看着明洛呆愣愣的摇了摇头,显然这个问题他更回答不了了。
“因为我们的境遇是一样的,你我皆是庶子,如今在这府里被当做替死鬼来培养,你想知道你娘亲的死因,而我想探寻我娘亲的下落。”
“如今的情况是,你我若是梗着脖子直接去调查,搞不好还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因为既然为了这事可以弄死两个妾室,就没理由不能弄死两个庶子。”
“你我如今人在屋檐下,就只有逆来顺受,好好读书,勤奋习武是我们唯一能做也该去做的事,否则即使有朝一日你我查明了真相,也无力复仇。”
“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会有人直接来告诉你真相。”
“到那时,我希望你将真相告诉我。”
明洛这一番话没有丝毫铺垫,没有一句废话,将利弊彻底分析给了明渝听。
而且与先前一样,明洛直接作出了预言,这就让明渝的脑子里再次卷起风暴。
房间里沉寂的厉害,明渝显然已经被明洛搞的一头雾水了,只能呆愣地坐在凳子上。
而明洛还是很贴心的给了明渝消化这些话的时间。
他居住的这小院比远郊庄园的小楼要局促的多,就寝的里屋更是不到原先卧房的四分之一大,但还是摆上了书桌和书架,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虽说看上去颇有点书香气,但实际上多余的摆设让屋内显得很局促。
富贵人家做样子的功夫总是令人挑不出毛病,明明恨不得将庶子养成大字不识的武夫,却还是摆上书架,营造出一种培养子弟时文武并重的假象。
也许虚伪就是地位崇高之人必须具备的能力吧。
局促的空间总是令人心生压抑,明洛轻轻打开木窗,深秋之夜的凉风瞬间轻拂而来,将心头的那份压抑一扫而空,也将明渝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晚风吹进屋里,带着烛灯剧烈地摇曳跳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秋风带走这唯一的光亮,但明渝此刻根本不在乎烛光的下场。
“二哥说的有理,当日在魏王府能做到在一天之内残害我们的娘亲的人,不到一手之数,只是二哥又说会有人来告诉我真相,这是为何?还请二哥教我。”
明洛转身看了看明渝,随后来到桌前自己搬了个凳子就坐在明渝的面前,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弟弟。
“今晚,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和我所猜测的一切向你说个清楚,但你要发毒誓,今晚我们所谈论的一切不可以向别人提及,来日若是你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也必须原原本本的说与我听。”
“这是自然,苍天在上若是我做不到这两点,我便不得好死。”
其实明洛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为何会如此敏捷活络,仅仅是从前偶然在春花和卢嬷嬷的八卦PK中听到了一些关于王府和伯府的消息,自己就能自然而然的分析出一些事情,最奇怪的事,自己还对这些猜想极为自信,仿佛自己的想象一定发生过一般。
“你且告诉我,你搬离王府之后,老王爷和王妃可有与你亲近?”
谁也不喜欢被人事事看透的感觉,听闻明洛此言,明渝猛然皱起眉头看着明洛。
“看来是有了,是否还让你保密,他们甚至还为此收买了你院里的仆役?”
明洛面带着笑容说的话,句句仿似一记重锤击在明渝心头,这就让明渝的脸色变的难看起来了,因为他与王爷叔公的事,是需要绝对保密的。
“你不用担心,在你当上魏王之前,我会替你保密,我也愿立下不得好死的毒誓,而且我没理由害你。”
看似稚嫩的明渝实际上已经被魏王明锵夫妻在暗地里不知调教了多久了,哪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尤其在当上魏王这几个字眼冒出后,明渝的脸色彻底就变了,眼神变得惊恐,语气变得慌乱。
“此事二哥是如何得知的?此事...”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智上还是稳不住,和明洛这种神智上变过异的怪物是没法比的。
眼看明渝如此慌乱,明洛调整了语气和节奏,不然把孩子吓傻了,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你且稍安勿躁,且听我与你分说。”
“堂哥多病难承王嗣之重,叔公又已年过花甲,按道理这魏王世子之位应当早有定论,以父亲今时今日的权职和地位,他应该是魏王世子的绝佳人选,可叔公迟迟不上书立嗣,其中必有缘由,也必是这缘由令叔公不愿将魏王之位传于父亲。”
“那么既然叔公不愿传位于父亲,这魏王世子之位当由谁来做呢?论血脉亲疏,唯有我们三兄弟,大哥如今是康宁伯世子,绝对不可能过继给叔公一脉,但若是不走过继的路子,将王位直接跨过父亲传给大哥,那就是打脸了,叔公不会这么做,父亲也绝不会甘受这样的羞辱,到那时候叔侄之间起了嫌隙,就会叫整个洛阳城看笑话,所以叔公绝对不会选大哥。”
“既然大哥不能选,剩下的就唯有你我了,其一,你我皆是庶子,择一庶子过继给子嗣艰难的本宗,于情于理都占上风。其二,来日叔公若是向父亲提起此事,父亲甚至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否则便是不孝,毕竟叔公对父亲有养育之恩在那摆着呢。”
“所以人选只剩你我,而我当初摔成重伤,人人皆言我痴傻,所以我就被排除了,那么你就成为了叔公唯一可操作的人选了,说起来冗长拗口,但其实只要想通其中关节,并不难猜测。”
“当然先前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并不知道内情真相,是你的反应和回答,坐实了我的猜测。”
很难形容明渝此刻的表情,在一小段时间内神情从惊恐困惑到恍然大悟迅速转变,只能说是精彩之极。
“先前二哥是套我的话?”
听闻此言明洛还是保持着那一副笑脸,看起来眼睛眯得像月牙,颊间还有一对梨涡,本应该是很可爱的,但任谁看那都是一副毫无笑意的笑脸,瞧着令人生厌。
“不错,不过你也别恼,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探寻我母亲下落而已,这心情相信你也能理解。”
明渝闻言皱着眉头喘着粗气,小脸涨的通红。
明显是被明洛这一番话给恶心坏了,合着最大的突破口就是自己是吧?合着自己还是那种毫无难度的突破口是吧?
明洛瞧着弟弟那怒火攻心的神情,心知火候到位了。
桌上有现成的熟水,这是明洛的习惯,往日在远郊每日只顾着读书,他对春花唯一的要求,便是桌上永远都得有煮过的白水。
明洛摸出两个杯子,给弟弟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随后一饮而尽,而心烦意乱的明渝更是早已口干舌燥了,哪还有不喝的道理。
此时熟水早已凉透,但一股凉意从口中直透肠胃的舒爽,倒是让明渝心中的烦乱消散了不少。
“接下来,我来告诉你,谁能告诉你,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洛那令人生厌的笑颜终于褪去,表情开始变得认真。
明渝闻言心中的烦乱也彻底消散了,准备开始倾听明洛接下来的言语,毕竟生气归生气,明洛今天的几番猜测都这么准确,他还是服气的。
“其实很难简单,事情是在魏王府发生的,叔母叔公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叔公叔母对你我娘亲下的手,他大概率是不会选你的,毕竟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而你又成了魏王,到时候事情就很难收拾了。”
“既然事情大概率与叔公无关,那事情大概率就是出在我们自己家里了,既如此你我就只需要创造一个契机,让他自愿说出来即可。”
“二哥为何如此笃定?” 明渝显然又跟不上明洛的思路了。
明洛慢慢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
“叔公偷偷摸摸接触你为何来哉,无非是怕父亲不同意嘛,所以如今你被接回康宁伯府,最着急的应该是叔公。”
“堂堂魏王居然都开始暗地里挖侄子的墙脚了,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做法,把他逼到这个份上,那就要么是堂哥时日多无,要么就应该是叔公时日无多了。”
明渝只觉得明洛说得天花乱坠,但细细想想又觉得都有道理。
“二哥为何觉得叔公就一定会告诉我?”
明洛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双手扶膝,身子微微向前探,直勾勾的盯着明渝。
“你别管那么多,叔公若是来寻你,你可以告诉叔公,你不想继承王位了,只要能生活在父亲身边就够了,之后你就会得知你想知道的真相了,而且我敢向你保证,只要不出意外,魏王这个爵位,还会是你的。”
“三弟,记住你我的约定,也记住你发的毒誓,现在请你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休息,真的已经很晚了。”
明洛说罢就立刻下了逐客令,都是豪门子弟,该有规矩都懂。
明洛几乎把所有可能性都分析了,却不愿分析最关键的一点,虽然这在明渝看来这是在故弄玄虚,是一种很不讨好的行为,但他还是很规矩的离开了明洛的房间。
明渝原路返回,这次他没有偷偷摸摸的放轻脚步,但春花依然没醒,那极具节奏感的呼噜声代表着她令人艳羡的好眠,只是显然这个在洒扫工作上效率极佳的中年妇女,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保镖。
明渝并没有立刻离开明洛的院子,而是回头看着明洛那还点着烛火的屋子陷入沉思,明洛今天给他带来的震撼何其多。
脑海中的风暴肆意飘扬,一时间千丝万缕,明渝竟是连从哪开始梳理都想不到,本来这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完全是正常的。
但此刻的明渝不会这么想,因为他亲眼见到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这让他想起了叔公曾经教导过他的话。
“窥一斑而知全豹,是为明睿。”
深秋之夜,星稀而风疾,几阵凌厉的秋风吹过,把小院内的歪脖子柿树彻底薅成了光头。
看着光秃秃的柿子树,明渝只感觉自己和那柿子树何其相似,在同一个夜晚,被同一阵秋风吹得干干净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