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安排你住这里吗?”
吃完饭后明洛就借口遛弯,带着明渝来到了隔壁的小院。
饶是明洛这种对环境没啥要求的人,看着院门口只剩半扇还摇摇晃晃的门也有点遭不住了。
进了院子之后,满地落叶和散乱的桌椅,都代表着这院子长久无人打理了。
进了屋子之后,不能说家徒四壁吧,只能说鼠鼠见了都直摇头,螂螂见了都直流泪。
好歹算是填饱了肚子的明渝,被明洛这么一问,刚刚因为饱腹带来的微弱幸福感,立刻就消失无踪了。
红红的小脸立刻就鼓了起来,小小的拳头紧握起来,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看就是很认真的在表达自己的愤怒了。
明洛当然无法对弟弟的愤怒产生共情,甚至在看见这一幕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无他,只因明渝实在和父亲明柏长的太像了。
在明洛的印象中,父亲明柏是一个极其严肃的人,总是对自己话都懒得说一句,态度上更是冷淡。
一个缩小版的赌气少年“明柏”,莫名的戳中了他的笑点。
“兄长何故发笑? 莫不是幸灾乐祸?”
明渝看见明洛发笑,还盯着自己笑,一时间觉得是被戏弄了,小脾气倒也上来了。
明洛看了明渝一眼,面对弟弟的怒容,他笑容没有褪去,而是自顾自的走出了屋子。
他在屋门口停住脚步,看见明渝没有跟上来,只好又转过身来说道。
“今日之事无论是何人安排,三弟以为其目的何在?”
此刻天色渐暗,明洛站在屋门口,因背光所致明渝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倒是莫名升起一些诡异的高深莫测之感。
而且明洛开口就是在剖析事件,明渝一个十岁不到的娃娃,即使开蒙足够早,即使不缺一直都有名师指点,但他此刻显然还跟不上明洛的思维,哪里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今日种种,你觉得委屈,但其实人家无非是想要你哭罢了,既然你一哭人家就赢了,那你为何非哭不可呢?”
“记住,笑从来是一件好事,笑也从来都是一种本事。”
“你且放心,等会一定会有人来伺候你,最起码不会比我院里的差。”
“没准嫡母还会亲自前来,搂着你说渝哥儿受苦了...”
“你我突然被接回府,不可能没点缘由的...”
“你且就安心在这待着,不要与人言说见过我了。”
“不过呢,做人还是不能那么耿直,人家屋檐下头该低还是要低的。”
“你看着地板这么多灰,你大可躺下滚上两滚,越脏越好,然后找个角落蹲着。”
“若是当真今夜无人来寻你,你也莫要硬挨,你我兄弟同榻而眠,岂不妙哉?”
明洛一边踱步一边言说,根本不管明渝的眼神和表情有多震惊,而且说完就走了,根本不管留在原地的明渝的思绪有多混乱。
明洛话很玄幻,其中关节明渝一时半会当然是想不通的。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但明渝刚追出院门后,就决定回头按照明洛建议,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滚一滚,因为他看见远处亮光正在靠近,像是一排灯笼。
在伯爵府上,有资格在夜间使用一整排灯笼的人,只能是父亲或者是嫡母。
明渝年纪不小,手脚倒快,他迅速跑进屋内,把自己弄的满身灰尘,然后在屋内蹲在了地上。
别说这个伯爵府的公子哥儿,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娃娃,这样满身尘污的蹲在黑屋子的角落里,怎么看都怎么可怜。
一切都没有出乎明洛的预料,嫡母卢氏来了,确实想明洛所说的那般,搂着明渝嘴里一直念叨着。
“渝哥儿受苦了。”
本来就贴身照顾他的贴身嬷嬷也来了,表情神色多少有点不自然,但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一同来的还有十几个仆役和仆妇,带来了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而且立刻就将烛火点满了屋子,随后开始洒扫。
明渝年纪虽小,但她从来没见过嫡母对自己如此关怀,神情慈祥语气温柔,如果是往日,他也许会非常感动。
但他此刻满脑子都是二哥明洛的那句话。
“你我突然被接回府,不可能没点缘由的...”
心理防线一旦构建起来了,那么就很难被忽悠了。
即便是明渝这样年仅十岁的娃娃。
然后场面就变的很尴尬了,卢盈的演技本就一般,此刻勉强装成一个贤惠母亲对明渝嘘寒问暖。
而明渝演技就更差了,双拳紧握向嫡母道谢,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真心。
结果就是等卢盈带着人离开院落的时候,俩人都恶心坏了。
卢盈是昧着良心对生死仇敌的儿子嘘寒问暖,
明渝是受了欺负,还得对谢谢嫡母关照。
相比之下明洛就快乐的多了,回屋之后春花已经替他把热水准备好了,他安安稳稳的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上榻歇息去了。
而明渝这边,送走了卢盈之后,明渝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显然这会儿他脑子里装得并不是他这个岁数应该想的东西。
“嫡母往日待我那么冷漠,今日为何如此?”
“府上奴仆众多,既然记得给二哥收拾院子,缘何会忘记我的?”
“就如二哥所说,我们突然被接回府上,究竟是何缘由?”
“郭嬷嬷是祖母留下的老人了,定知一二内情,她为何不愿言说?”
“我与二哥回府,父亲与大哥为何不来相见?”
小小娃娃CPU都快烧干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他清楚的记得二哥明洛在离开小院前说那番话时的表情。
那表情和自己向先生提问时的表情一样,透着一股说不明的从容。
“二哥一定知道些什么...”
人就是这样,一旦心有疑惑,或者对某件事物产生的好奇心,一般来说都是要失眠的。
与明洛在屋子里自发的锻炼不同,明渝从蒙学开始,就有专门的先生为他启蒙,不仅如此明柏还为其请了府中一位供奉,为他打熬筋骨,为将来进行高强度的武艺训练打下基础。
所以明渝哪怕比明洛小上一岁,个头却隐隐比明洛还高出一点,而体格上更是没法比了。
明渝一眼看过去就圆滚滚的,明洛和他一对比,只能说是弱鸡了。
所以明渝的精力比明洛要充裕的多。
明洛都会了周公一个多时辰了,明渝却躺在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始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无数次之后,明渝还是没有睡意,他决定起身去找明洛问个究竟。
想来是伯爵府的供奉确实是尽心尽力教授了明渝武艺,明洛所在的小院虽院墙低矮,却差不多与明渝齐高,十来岁的娃子居然单手一撑就轻松翻过了院墙。
春花睡熟睡之时历来是雷打不动的,毕竟雷鸣未必有她的呼噜声大,所以哪怕明渝从窗户翻进屋子时,多少发出了点动静,春花也丝毫没有察觉。
但当明渝来到里屋的门前,正准备轻声叫醒明洛之时,里屋却抢先传来了明洛的声音。
“门外是何人?”
“二哥是我。”
“三弟?”
明洛如今的耳力异于常人,从明渝翻过窗户进屋时,他就已经察觉了。
此刻听到门外是明渝的声音,这才将手里攥着的剪子给重新放到了枕头下。
本来是一夜好梦,如今却被打扰,明洛多少有点恼火,但毕竟是自己亲弟弟,既然来了只能让他进屋了。
明洛无奈只能起身,点上了烛灯,打开门让明渝进了屋子。
“二哥好耳力,小弟习轻功已有两载,自问脚步轻盈,不料还是被二哥听到了。”
明洛瞥了弟弟一眼,叹了一口气坐在床榻上,好没气地说道。
“深夜前来是为何事?不请自来是何道理?”
“怎是不请自来,先前二哥才说兄弟同眠,岂不快哉的。”
明渝的表情一脸单纯正直,而且十来岁的娃娃,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生性本恶的人,深夜来此估计真的没啥坏心思...
只是这样一时间倒让明洛说不出啥来了,没办法那句话自己确实说过了。
明洛无奈只好指了指凳子,示意让明渝坐下。
“说吧,万事总有缘由,深夜来此我不信你是来陪二哥睡觉的。”
小杨氏昔年虽然嚣张跋扈且恶毒,但确实在儿子面前从来都是一个正派的慈母,从没把自己那些跋扈和阴损的思维灌输给儿子。
所以明渝虽是其儿子,但总得来说,小杨氏坏的一面,他半点不曾沾染。
如今面对血亲兄弟,而且这兄弟目前看来对自己不赖,加之长期习武和供奉相处,多少沾染点了武夫的直来直往,此刻说话倒是与明洛亲近了许多。
“二哥哥说的极是,想来二哥哥也知道了,先前总总与二哥哥的猜测一般无二,但其中关节弟弟我却是想不通,思虑之下抓心挠肝竟是难以成眠,所以...嘿嘿嘿,还请二哥哥为我解惑。”
少年人耐不住性子,求知欲一上来,竟然是一夜时间都懒得等,居然摸黑进人家屋子。
“我这个三弟多少有点变态吧? 以后得离他远点。”
明洛肯定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但看着弟弟的眼里满是求知的光芒,知道今晚不说点什么,一定是睡不成了,所以打算直接省略拉扯的环节,直接开始为弟弟讲解。
“你是家中老幺,这就意味着家中已有十来年不曾添丁,这种情况下若是府中只有大哥一人,子嗣上便显得很单薄,你我被接回府的原因,第一条就是让人看,让别人看到康宁伯府有三个儿子,这样母亲和父亲能少遭一些闲话。”
“其二,方才母亲见你必定是有嘱托你要勤修武艺,为的是让我们上战场,毕竟勋贵之家若想长久,没人上战场是不行的,而母亲不舍得让亲生的大哥去,自然是要我们这种庶出的庶子去咯。”
“至于今日母亲为何故意为难于你,我也想不通,按道理你与我一般无二,她为你特地演这一场,说起来是没必要的...”
明洛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自己对整个事情的剖析,揉碎了说给明渝听。
明渝的表情从恍然大悟到震惊,然后变得愤怒,小小的脸上表情丰富得根本不像一个十岁的娃娃。
“凭什么?这样我们不就像是替死鬼吗?”
“没错,我们若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康宁伯府自然脸上有光,若是我们战死沙场,看在我们为国捐躯的份上,朝廷按惯例也应当会赐康宁伯府一世不削爵,这笔买卖大娘子稳赚不亏。”
明洛表情漠然诉说着这一切,仿似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但明渝可就遭不住了,他和明洛不一样,明洛是从一开始就没感受到过父爱,且灵魂又发生了改变,如今明柏对他而言跟陌生人没有差别。
而明渝就不同了,他曾是父亲明柏最疼爱的儿子。
人性就是如此,若你从来不曾得到,你至多有点向往,但不至于耿耿于怀。
但若是一件事物曾让你拥在怀中,且你也真真切切感受过其中的美好,这种情况下若是失去了,那就是一生的意难平了。
明洛丝毫没有留手,向年仅十岁的明渝灌输了他这个年纪不该面对的残酷现实。
小明渝气的满脸通红,攥起小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这种不公平且无法改变的现实显然让他无法接受。
但明洛才不管这些,他打算继续输出...
“这便受不了了吗?”
“二哥何意?”
“三弟,你还记得你的娘亲吗?”
明渝猛然转过头盯着明洛,在他眼里摇曳的虽是烛火,但明洛看到的却是寒光。
“当然记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