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柏踏进院子时,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那个即将被勒死的小杨氏身上,明柏不由的愣住了,下令的人不是卢氏,而是那位自己认为稳妥和善的叔母。
明柏不愧是能在军中混出一些名堂的人,立马就察觉到事情肯定远不止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自己那正妻卢氏就站在叔母身边,淡青色的折莲襦裙本是最能凸显女子温婉气质的衣裳,但此刻依然遮掩不住她那阴沉的秀脸上透露出的凌冽杀气。
“出大事了。” 明柏在心中暗暗惊道,但他是此刻家中唯一能主事的男人,他不能让内宅的涟漪泛成波澜,更不能让丑事外扬,而且此事明显就出在他的后宅里,他必须出面来承担责任,并解决这一场风波。
“且慢!叔母稍安,此乃侄儿妾室,她若有不敬,侄儿定当责罚,叔母何故下此狠手?”
明柏高声呼道,并快步走上台阶,来到端坐于中门之上王妃身边行礼。
往日里王妃对明柏甚是温和,自堂兄离世之后,更是自己待若亲子,时时嘘寒问暖,历来都是一副慈祥的笑脸相待。
但今日不同了, 王妃甚至都没转头看他一眼,言语冰冷地说道。
“柏哥儿到底是出息了,如今叔母便是来你房里处置一个恶毒的妾室都不成了,也罢! 盈儿你便将这贱婢所为向你夫君言说一番,省得来日还有人说我这叔母霸道,竟跑到侄子的屋里行凶,也让他知道知道,宠爱了多年的宠妾,是何等丧心病狂的毒妇。”
闻言明柏眉头轻皱,自回家开始,下人惊恐的神情,叔母冷漠的态度,卢氏怨恨的神情,还有整个王府上下压抑的气氛,都在刷新他对今日风波的认知。
明柏出身将门,自幼便被教导临机决断的重要性,且到底是军中之人,虽只是看守粮草大营的都尉,但也曾数次经历生死之险,他深知今日之事已不可能善了了,但听着正妻卢氏用冰冷的语气诉说此番风波的来龙去脉,饶是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却他还是心惊胆战了起来。
原来自己那嫡长子并非发痘,而是被投毒了。
而治好了漳哥儿的叶氏突然失踪了,其子洛哥儿更是意外从假山上跌落,此刻生死难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魏王府子嗣稀薄,魏王夫妇待人御下都还算和善,家中奴仆也都是经年的仆役,卖身契都在王府手中,岂敢以下犯上,整座王府,唯有那被纵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杨氏,才有可能敢干这事,可她胆子再大,要做这样的事都需要一个动机,还必须得是能让叔母知得之后暴怒不能自制的动机。
明柏转身看着被仆妇制住的小杨氏,此刻她已然经恐惧到了极点,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绝望到竟是连狡辩一声冤屈都忘记了。
明柏此时已经认定,小杨氏定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心中也不禁懊悔,多年来偏袒纵容这个本是其表妹的妾室,如今爆雷也是他咎由自取。
突然他瞳孔急速扩张,猛然回头望向端坐于中门前的叔母,心中惊雷乍起。
叔父已年近花甲,大哥早亡,沂儿病弱恐难长久,明柏都是知道的,加之叔父不遗余力培养自己,其实他早就心里有数,魏王爵位迟早要传回到他手里,如今于军中任职其实不过是在熬资历罢了,只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袭爵之时不至于寸功未立,他要做得就是静静等待,等到叔父归天之时,明氏族人也罢,朝廷也罢,他们都绝不可能让一个缠绵病榻的人承袭魏王爵位。
“这贱人谋害漳儿,洛儿,都是为了让渝儿成为长子.....”
“如此以往,来日若我承袭王位后无意立渝儿为世子,她岂非亦要谋害于我 ?”
“这贱人之兄与大哥交好,莫不是大兄的脏病也在其谋划之内.....其心可诛啊!!!”
“叔母如此暴怒定是已然得知了,若此事传扬出去,就连我自己都洗不清嫌疑,如何还能承袭王位!!!”
要说明柏这人凉薄,确实对妻子冷漠,在儿子病重时躲避风险,但要说他多坏呢,也不至于。他确实任职勤勉有口皆碑,且从不流连花街柳巷,更没有勋贵子弟强占田地强抢民女的恶行,且他心中早有预算继承王位,又岂能不爱惜声誉,其实他也知道过度宠爱妾室易令家宅不宁,只是他一直认为后宅小事无伤大雅,却不料如今给他爆了如此大雷。
他此刻已经不想去追究真相了,必须要快速平息此事,不能令家丑外扬,不能令叔父叔母疑心自己,更不能令自己那素来气性大的妻子揪着此事不放。
世家子弟身负家族命运,事事都需谋定而后动,明柏绝非草包勋贵,很快就在心中盘算好了平息此事的方案,
他转头再也不看小杨氏,面无表情的向着妻子问道。
“漳儿现下如何。”
卢氏显然心中有气,对丈夫多年来对家庭的不负责很是埋怨,狠狠甩过脸去,对着空气说道。
“明校尉倒也还记得自己还有个嫡长子,还请明校尉放心,漳哥儿已无大碍,此刻在妾身娘家将养,由我母亲亲自看护,绝不会出差错,您还是多心疼心疼阶台下这位爱妾吧。”
若是平时,卢氏如此极尽嘲讽的语气,明柏定然拂袖而去,但此刻他一反常态,只是沉吟着点点头说道。
“你做的很对,漳哥儿乃我膝下唯一嫡子,万万不能有失,你且去安排年礼,不妨备的丰厚一些,先前一步前往岳家,今年你便在岳家守岁,我明日便来。”
那卢氏听闻此言,看了看阶台下小杨氏,又没听到明柏话中有丝毫要处置小杨氏的意思,心中很是不快,杏目微瞪刚要准备说话,却被明柏伸手阻拦。
只见那明柏双手作揖,只一瞬间便眼眶通红,先向王妃行了一礼,随后开口说道。
“侄儿愚笨无能,以致家中有今日之祸,叔母放心,明柏绝非狼心狗肺之人,今日之事必将给叔母一个交代。”
“如今家中有人投毒,心思歹毒已是难以预料,还请叔母速去看看沂儿,请太医为其诊断,沂儿乃大兄独子,更是王嗣之人,若是遭了毒手,侄儿百死莫赎。”
说罢大礼参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一声闷向传来,他竟是狠狠将头杵在了地上,给王妃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明柏说得句句真诚,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如今跪伏地上更有沉泣之声传来,王妃就是再有怨恨,也难以再向明柏发作了,而且她确实也被明柏说动了。
明柏院里的事当然应该由明柏来处置,若是最终的结果不能令自己满意,她以王妃之尊,又岂能拿捏不了一个贱婢,且明柏如今事事都需王爷运作,若是他不识好歹,也不是没有法子治他,此刻最关键的是自己那唯一的嫡孙,明柏有几个儿子,会死几个,与她何干...
念及至此,王妃起身轻轻扶起已经泪流满面的明柏,柔声说道。
“你是个沉稳的孩子,今日之事何等凶险你应该心里有数了,该如何处置亦无需叔母多言,你只听叔母一句,如此毒妇万万不可轻纵。”
闻言之后明柏应答,而是双手作揖,再次向王妃行大礼,
王妃再蠢也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随即带着丫环仆妇乌洋洋的一群人离去了。
目送王妃离去之后,明柏好似被抽空了身子,慢慢地瘫坐到太师椅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双目紧闭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世家子弟自小便有教养嬷嬷教导仪态,明柏属于在方方面面都被精心教导过的人,所以卢氏嫁进王府近十载,还不曾见过明柏如此颓废之态,这让她一肚子的怒火和委屈,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去发作了。
“盈盈,为夫知你心中愤恨难过,然此刻我亦是心神俱碎。”
说完居然瘫坐于椅上抽泣了起来。
很多妇人就是这样,本来一肚子怒火滔天,甚至都想象到了和离该如何操作,该如何说服父母的地步,且明明知道丈夫是在扮可怜,但还是不由得心软,甚至那些积压多年的怒火和委屈也在一瞬间被消去了大半。
卢氏便是如此,她不仅心软了,甚至还开始替明柏着想了。
什么他幼时丧父,少年丧母,这么些年也不容易
什么他常年在军中任职,家事不能周全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贱婢胆大包天,谁能想到,此非夫君之过也。
只能说卢氏都是活该的,心疼男人就是倒霉的开始,绝对是至理名言。
一旦卢氏思想开始转变,明柏的目的就成功了大半,他直接趁热打铁,满眼深情的拉过卢氏的一只手。
“万幸漳儿逃过一劫,如今任何事都比不得漳儿重要,你且速速差人拿着王府的令牌去太医院请华太医,万万不能让漳儿留下病根。”
听闻丈夫的言语,又想起了自己那遭难的儿子,卢氏一时间也是落下泪来,可她又担心丈夫放过小杨氏,又不想在此时强逼丈夫处置小杨氏,只能拉着丈夫的手不肯离去。
明柏见此情景,轻轻拉过卢氏,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又迎着卢氏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让卢氏带着心腹仆妇和丫环离去。
眼看着卢氏离去,明柏挥了挥手,小院里的所有下人立即退去,只剩下了他和小杨氏独处。
那小杨氏眼见表哥先后将王妃和卢氏劝走,然后满眼温和地看着自己,以为昔日情分尚在,表哥终归是想着自己的,以为自己逃过了这一劫,在被仆妇放开之后疯也似的投进了表哥怀里。
明柏满眼温和地看着小杨氏,甚至在其额头轻吻了一下,随后轻声说道。
“你此番怎地闯下如此大祸,你教我该如何是好?”
“你且将犯下何事细细与我分说,不可再有隐瞒,否则我连该如何保你都不知道。”
小杨氏经历过卢氏与王妃那些大阵仗的轮番惊吓,此刻早已视明柏为唯一希望,又以为表哥是真要救自己,哪里还敢有所隐瞒。
她将头埋进表哥胸膛,一边抽泣,一边将一切慢慢向明柏言说。
她哪里知道表哥的胸膛是热的,但脸色渐冷,眼神里透出的寒光,更像那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寒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