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上方亮起一盏冷白街灯,红塑料棚旁是一株比灯还高的梧桐树,几点扛过寒冬的黄叶均被染上了憔悴,夜风轻轻拨弄起了树枝,地上是雪化还没干的湿痕。
元靓看着黑塑料碗被套着的塑料袋粘热一点热油,里面装了碗馄饨,里面有海苔沫,个个圆润饱满,好看得很,整个人处于失神状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丁憩。
程云谏年后参加春季招兵,过几天就走了,把好哥们儿都集一块儿聚聚,都嫌餐馆没烟气,就在大排档上吃。
好哥们包括丁憩。
元靓余光中偷偷观察,小心翼翼,某个瞬间,丁憩蓦地往这边看,瞳子也是琥珀总是僵的,微阖着眼直盯着她。
元靓不敢和他再说话,就这样接受着他人为的关系疏远。
谁都不知道。
程云谏抿着一口白酒,意识些不清醒,站起来晕乎乎地说话,“我走了,元靓你们得照顾,尤其是你,丁憩。”
丁憩礼节性地端起玻璃杯,有些粗糙地指腹轻轻蹭着边缘,脸上懒倦的神色微顿。
丁憩垂眼看着元靓,盯了几秒才开了口,最后转移视线,“嗯。”
元靓捏着自己的外套,强迫自己不要流眼泪,呼吸平稳渐渐趋于规律,灯光下她睫毛卷翘漂亮,双睫症特浓密,五官立体,像是混血儿,眼眸一眨也不眨,眼皮都有红丝。
“我妹但凡要是早恋,你们结伴去捶人,要是我家对门小子,楚听玄,就睁只眼,闭只眼。”程云谏有些晕,清了下嗓,又夹花生米吃,没忍住,咳嗽好几声。
元靓就当没听见,捏着塑料勺子舀起一个馄饨,晶莹剔透,里面有粉嫩的鲜肉。
丁憩提醒着:“海苔过敏。”
元靓鼻尖倏地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泛红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抬起手想一口吞下那馄饨,手腕却被丁憩一下抓住。
“你这个冒牌哥哥当得不错。”程云谏注意到这边情况,笑着打趣,最后又和边上那几个哥们儿聊起来了。
钱进摸了摸寸头,也带着微醺,囔着鼻子说:“走了,咱都没意思了。”
“没办法,老爷子催得太紧了,刚好我去换换心情。”程云谏撑着脑袋,捏着玻璃杯又抿了一小口。
“元靓,我会好好照顾的。”钱进拍了拍胸脯。
“你跟过玉好好谈对象,给丁憩照顾,他战斗力强,家里有钱,元靓肯定不会受委屈。”程云谏有些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臂弯。
丁憩紧闭双眼,微微仰着头,脖颈弯出一个线条,喉结轻吞,呼吸微促,耳廓发红,眉头却锁得紧紧。
他让小孩儿受委屈了。
丁憩内疚到极致。
丁憩深深叹口气,倏地将元靓揽进怀里,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喉头翻滚,音色哑然,“不是不理你,我还是会好好保护你的,就像程云谏一样。”
“谢谢。”元靓鼻头发酸,想要呕吐,眸光晦暗,神色微凝,“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需要你的。
元靓到底是没说出来。
程云谏垂眸看他们,面容带笑,眼尾止不住上扬的弧度,看起来颇有些小自得,感慨着:“元靓,我走了,你可别把我从哥哥名单移除,跟丁憩关系这么好,我得难过了。”
“嗯?”丁憩垂下眼睛看了过来,懒散的声线中透着落寞的意味,“你需要我时,我一定在。”
微顿一下,元靓又看向周围,伪装不在意,点了点头。
元靓像是犹豫了一下,不过也没有犹豫太久,两三秒左右,她微抬着头,纤长卷翘的眼睫轻闪,带着些泪珠,像随口一问似的,“电话号码换了吗?”
丁憩垂下眼睛,轻睨着她,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嗯。”
丁憩那个几月是无人查询状态。
一直在反思自己。
她都上初中了,不能完全像小孩那样逗,真的会出事,这就是副作用。
全都是他的错。
“我没换。”元靓眼圈都发酸,时不时眨动一下,眼泪就直接流下来。
“嗯。”丁憩低着头,捏着筷子,气氛有些闷。
元靓没说清楚自己的意思,知道丁憩那么聪明,肯定知道。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的,随时。
丁憩穿着黑皮外套,五官精致,皮肤比小姑娘还要白上几分,这时也比较憔悴,深邃桃花眼渗透冷意,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又欲又撩,分外惹眼。
只是眼眶周围都红了。
元靓后悔自己没藏住。
不后悔自己喜欢。
脱口而出的JAVA,大脑都反应不过来的下一秒,怎么会错呢?
丁憩点燃支烟,一直到燃尽,都没有抽一口,夹在左手间,刻意远离右手边的元靓,烟雾缭绕在他脸上,迷离的神情,倒映出几分厌世。
“来迟了,司机开错岔路口,绕了好大一圈。”女人大方又娇嫩的声音。
元靓抬头一看,是顾允澜。
顾允澜随意的一件奶白色大衣,加上高跟鞋,只是脖子上绕着一个很熟悉的围脖。
元靓不可能看错,那是她织了几个月的红棕色围巾,给丁憩的。
丁憩拿着一瓶水,指尖颤着拧开瓶盖,喝水的同时视线依旧在元靓身上,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眼圈发红。
他也不想伤小孩儿。
只是不懂事,就得吃吃教训。
初一的小孩儿可以喜欢同龄人,但不可以喜欢大十岁的哥哥。
“和丁憩复合啦?”程云谏眯了眯眼,有些好奇。
“对的。”顾允澜抬手拉开红塑料凳,坐在他左手边。
丁憩懒懒地掀起眼皮,又漫不经心地往后挺了挺腰,当着元靓面,把坐在他身边的顾允澜拥入了怀里,下巴搭在她的头顶。
顾允澜羞涩一笑,抬起手指,慢慢滑下,落在他的薄唇上,轻点着,又在唇角处反复摩挲,像是不舍。
丁憩浑身顿时一紧,也只能配合,掀起眼帘睨着她,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声音清冽,“回去再亲。”
“送行宴,不是你们的屠狗宴,真是的。”程云谏没眼看,将头扭一边,抬起左手把元靓搂怀里,只是手背湿润了,滚烫的。
程云谏想了一些事情,晕乎乎的,忘了查看元靓情况,便又抿了一口酒,跟其他人说话。
丁憩勾着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搂近,低下头来,冷淡疏离的神色中似有厉色一闪而过,只用两人可听的声音,“别把小孩儿搞得太难过。”
顾允澜一副接受旨意的样子,点点头,更加放肆,本来跟他就没关系,两人作戏而已,从一开始就是,还得谢谢他帮自己忙,不被催婚。
丁憩表面挺浪荡,谈了不知道多少任女朋友,也不过是赎罪,对丁妍的。
据她这发小所知,丁憩还是个处,都没跟人接过吻。
元靓眉间微蹙,抓着那几张才洗出来的相片揉了揉塞进书包,想着,再也不要理他。
“我爸妈还想看你呢,商量商量婚事。”顾允澜戏精上身,开始满嘴跑火车,埋在他怀里,满眼甜蜜。
“……”丁憩沉默着,只是余光中偷偷看小孩儿情况,果然给搞哭了,鼻尖都红透。
丁憩清冽磁性的嗓音,散漫地在大排档里响了起来,“等会儿回来。”
元靓掌心里攥着那几张被揉成团的相片,将手心都硌得通红,怎么忍也忍不住,眼泪直接掉到桌面上。
丁憩起身,捏着顾允澜的手腕,往小巷子里面走,脸上没一点暖色。
元靓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般配,忍着哽咽,声音颤着,“我想先回家了。”
“晚上一个人回去多危险,我给楚听玄打电话,让他来接。”
程云谏捏着手机拨通电话随口说了两声,没想到他就在边上一两公里的白鹭湖边散步,骑车两三分钟就到。
元靓点点头,把书包拉链拉好,背在身上,没几分钟就见到楚听玄。
“靓靓,怎么哭了?”楚听玄把车停下,小跑着过来,把人拥在怀里,捧着她的脸,俯身看着,就算是夜色,也能看出她情绪低落。
“楚听玄,晚上给她弄点饭,没吃呢。”程云谏随意使唤着,毕竟早就默认他是自己妹夫,青梅竹马,多好。
“知道了,哥,走了。”楚听玄抬手搂着靓靓的肩膀,牵人回家,就沿着路走,不骑车,怕晚上冷,冻着靓靓。
元靓红着眼,回头一看,彻底憋不住,心被剐了一样难受。
小巷子里灯光昏暗,可还是隐隐约约看到丁憩。
丁憩握住顾允澜两只纤细的手腕反剪在她身后,强劲有力的小臂抵住她的后腰,将她压向自己,勾着点笑,左手扶着墙,让人逃无可逃。
唇渐渐靠近。
元靓不敢再看,连忙扭头,往前走了近五百米,回头再也看不见小巷子。
想要得到安慰,心好似被撕碎,再晚一些,就要连带着骨头被咀嚼咽下,一口都不剩。
“靓靓,这几个月怎么了?不高兴得很?”楚听玄把人搂进怀里,揉着脑袋安慰。
元靓没说话,把所有的委屈都嚎啕大哭出来,捂着胸口,推开他的怀抱,伏在棵树边上,不停呕吐着,像是要把心胃全都给吐出来,整个人成了虚空。
楚听玄着急忙慌,抬手给她抚着后背,眉头紧蹙在一起。
元靓浑身无力地贴在粗糙老木上,眼眶像是被浸泡着红墨汁,发红肿胀。
等她好一会,楚听玄半跪在地上,轻声说:“靓靓,上来。”
元靓熟练地趴在他的后背,两个腿腕搭在他的胯骨处,唇时不时碰着他的侧脖颈,没说话,只是呼吸渐渐平稳。
“靓靓,我在呢。”
元靓听岔了神,恍惚听到,
“小青见,哥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