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皎然左侧眉骨处,一道细长浅白的疤痕,将浓厚剑眉以斜角截成两段,本该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气,被街头混混似的匪痞气取代,寸头造型也更硬撑着他混混的“好”形象。
山横黛蘸秋波,纤长的黑睫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孙素瓷余光中瞥了一眼,猛然的一颤,那条辅助线做得不平直,要扣分的那种波浪纹,注意力从课本转到王皎然身上。
王皎然右手食指尖顶着本英语书,跟东北二人似的旋转着,仰靠在墙壁,垂眸盯着数学辅导书上的题目。
“小屁孩儿,或许你将创造奇迹,辅助线作成那样,得了帕金森?”王皎然眉宇间带着嫌弃,眼底有丝倦意,手上的动作仍是不停,行云流水。
孙素瓷难得没回一嘴,只是紧张局促,像是自己藏了好久的秘密被发现,又没有完全被发现,提心吊胆的。
王皎然,这个混蛋,明明刚认识,半个学期不到,小屁孩儿喊得倒是挺熟练,这一喊,孙素瓷就把心交出去了。
孙素瓷惊奇于他的爱好,各种户外冒险运动,滑翔、跳伞、雪橇……哪个危险玩哪个,不惜把肋骨给摔断,只想突破自然对人类的极限,毫无底线。
热爱自然,敬畏自然,挑战自然,这一切都是王皎然身上独一份的魅力,没有一点书生气,真实的像太阳光炙烤下被晒黑的小麦肤色。
孙素瓷握着笔,努力回归意识。
王皎然衣服领口的肥皂水味道,在她后脖间轻捻的粗糙指腹,无一例外,扰乱她的心智。
王皎然的呼吸打在她耳边,几分玩味,几分轻佻。
孙素瓷紧张于他的开口。
“洗澡认真点,都有皴。”王皎然甩了甩手,拿着包湿纸巾给她擦脖子。
“……”孙素瓷整个一惊讶,被堵得无话可说,几秒后,才怨愤地说:“那是我的遮瑕霜,你赔!”
“哪有瑕疵?”王皎然仔细看。
“美白的!”孙素瓷都被气死。
元靓偷偷吃瓜,倒在楚听玄怀里,笑得喘不过气,被楚听玄顺气好一会儿才勉强撑住。
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年末的雪将城市的喧嚣掩埋,南洲,准确来说,不算江南,可独特的历史韵味,打上了江南印戳,法梧桐的絮,是愁绪的印泥,水浸不化,火烧留痕。
元旦前一天,元靓收拾书包跟爷爷一块儿去孤儿院,参加主题教育演讲,顺便分发蛋糕,算是慈善,晚上还要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跳蚤市场,把毛线针织品卖出去。
元靓背着书包,走到小院儿里,弓着腰,特无聊地扫一扫秋千上的积雪,是干雪,咯吱咯吱的,像盐一样。
只能和爷爷一起过元旦,爸妈在其他省市开新店,要出席剪彩典礼,程云谏跟疯了似的泡在教授家里,整他的论文,差一点就能放到国际刊论,可是出了不可弥补的错误,一切都是幻影,可是有个词叫——不甘心。
元靓半眯着眼睛,慵懒地斜倚靠在秋千锁链上,硌着自己后背,夹着一层羽绒服,还是有些不舒服,两脚点在地上随意往前荡着,惬意闲适。
只是这几个月脑子里全都是有钱少爷,棕红围巾已经织好了,可找不到理由再见一面,手机屏上十一位数字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可还是怂到没勇气给他打个电话。
终是一枕槐安。
元靓荡着,思绪随冷风飘着。
突然,秋千推的幅度稍微大了些。
“推高点。”
元靓以为是爷爷,嘟囔着撒娇。
秋千果然高了一些。
“再高一点。”
元靓捏紧双手,兴奋地睁大眼睛,看着愈近愈远的爬山虎,藏在雪里,夹着秋天的尾巴。
“不怕啊?”
慵懒随性的声音再度响起,是思念了好久的。
元靓后背一僵,猛地吞咽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回头。
其实是不敢,怕他只是和他声音相似,更怕,真的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话同他说,支支吾吾和脸红足够要了一个女孩的羞耻心。
秋千的幅度渐渐缩小。
元靓忍着激动,强装淡定,往后瞥去,眼神带着闪躲,怯怯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卷翘睫毛带着慵懒意味,颀长挺拔的身形在影影绰绰的烟雾里显得独他一份的不同,嘴角一点橙红,明明灭灭,是肃杀冬日唯一的暖色。
丁憩徐徐弓着腰,有木质焚香和皮革外套的烟熏味,雪点落在领口处,化成水珠,不紧不慢地从一侧滑落。
刚说出口,元靓就后悔了,什么叫又,像是不欢迎他似的。
“怎么不礼貌了?”丁憩轻笑着,强行定住那个铁索。
元靓有些牵强,“哥哥好。”
“哥哥不好。”丁憩故意说。
“嗯?”元靓一愣。
“好久没看到小青见了。”丁憩故意逗人。
元靓听得出来,可还是没出息,蜷缩的掌心都布满汗珠。
“小青见,好吗?”丁憩问。
“嗯,挺好。”元靓礼貌回复。
“我还以为你也不好。”丁憩故作失望,一副受伤的样子。
元靓装作不知道,其实内心已经乱成一锅粥,蚂蚁没有方向,团团转。
“长高了?”丁憩用手比了下,比不出来,直接抱脑袋,往自己怀里揣。
元靓脸颊碰着他的皮外套,有些挠人,痒得叫人想逃。
“还要再高点的。”丁憩松开手,嘀咕着。
元靓只是点头,傻傻的,没忍住,咳嗽了两三声,两手捂着唇,有些不好意思,抬眸望了下。
“感冒啦?”丁憩问。
“一点点。”元靓偷摸着高兴。
“吃药了吗?”丁憩又问。
元靓摆头,调开话题说:“我哥,就他……嗯……”
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结巴,元靓红着脸闭了嘴巴,就觉得自己太过笨拙,三句话都搞不清楚,那么胆怯。
“你是说,我大老婆为什么没回来啊?”丁憩眼皮垂下,眸子敛着,睫毛也颤着,像是听到笑话,直不起来。
大老婆?
元靓一言不发。
“他搞理论物理,太想得奖。”丁憩淡淡地说着。
元靓立马就懂了。
往往在意,才会毁了一切。
和光同尘,最好了。
元靓缓了一会,才问:“那……他要你过来干嘛?”
“冒牌哥哥暂时转正,你哥最近压力很大,没办法陪你玩。”丁憩拍了拍手上的雪。
元靓从秋千跳下,扭捏到不像样,轻声说道:“我请你喝茶。”
说完,元靓逃似的往屋里跑去。
丁憩无奈地笑了声,跟在身后。
元靓侧身给他让了条道,老式的西班牙玄关,多了个一米九大高个,显得有些拥簇。
“好高。”元靓感叹,倏的一下,红透了脸。
“嗯?”
元靓连忙说:“我是说,墙。”
“我还以为说我。”丁憩答着。
丁憩进门的时候,厚重木焚香从元靓鼻尖抚过,还夹带着室外的冷风,冷冽清澈。
元靓熟练泡茶端去。
丁憩坐在偏客厅沙发上,点点头,视线落在茶几上骨瓷碟里的奶白方糖,虽然很甜,但他还是往杯子里再扔了几块,看着它缓缓下沉,消磨直至完全不见。
老红木柜架上有许多保存很好的光盘,从几十年前的DVD老片,有美国英国的也有港片。墙壁上各种黑胶唱片,留声机转着,驰隙流年,星霜暗换。
元靓没开口,目光擦着丁憩左耳,定在那扇窗前,本是雨雪霏霏,现停滞不前,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空,一色睡着的蓝。
“哥哥有这么好看吗?”
元靓没回过神。
丁憩轻笑声,慵懒,特别好听。
“再看,哥哥就收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