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孙恒跟落父落母一同去医院探望落羽,说是探望,其实也就是找医生问问近况,重症监护室肯定是进不去的。
呈幽灵状态的落羽本尊揉了揉小黑的狗头,也和他们一起去了。
上午还是艳阳天,过了中午,忽然浓云密布,一副要下大暴雨的糟糕势头。
落母看了看天色,折返回去拿伞。
落父站在楼梯口的偏僻角落里,沉默着点燃了一支烟。
作为知晓这阴沉天气来源为何的人,孙恒忧虑地指了指头顶,问落羽:“就这么放纵他们打下去,没事吧?”
落羽抬头望望天,有点拿不准:“应该没事吧。”
孙恒面色古怪:“他们打起来,你不去劝劝?”
落羽斜他一眼,反问:“那你怎么不去劝劝。”
闻言,孙恒立即紧张兮兮地抱住自己:“我可是很宝贝这条小命的,刚从逃生游戏里逃出来,我可不想上赶着往危险里钻。”
说着心有余悸地瞅一眼天色,浓密的乌云中已能看见霹雳的闪电交错其中。
“怕不是还没靠近就被撕成两瓣了。”
一扭头,看见落羽脸上“那你还说什么说”的鄙夷神情,孙恒干咳一声,给自己找补:
“但你不一样啊,妹子。他们能舍得对你动手?要我猜,你惹下的应该是情债吧?啧,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花心。”
看见个帅哥就两眼放光地贴上去,把人家迷的七荤八素后又转身就走。
怕是上面那两位收拾完情敌后,就要转身过来“收拾”她了。
另一边,被孙恒这种人说“太花心”,落羽心情很是复杂。不过听他这么一渲染,她心中不免也有些忧虑。
她应该斡旋其中,而不是远远逃开吗?
可是……
落羽叹息:“可这也不是我上去大喊两句‘你们不要再打了’就能解决的情况啊。”
彼时落母取了伞回到了楼下,孙恒不再言语,一路沉默着往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询问负责的医生。
医生表现的很为难,在此之前,他已经通过各种方式委婉地告诉这对可怜的父母:不要再进行无谓的投入,他们的女儿没救了。
可这对父母就是执拗地不肯听。
今天他们又多带了个小伙子来,看那凶恶的面相,不会也是个听不明白道理的,甚至一言不合就医闹的莽夫吧?
然而……
那对父母仍是流着眼泪,固执地求他“一定要救救他们的女儿”。
莽夫却表现的很通情达理:“医生老弟,老人家上了年纪有些死脑筋,让你为难了。不过放心,我是支持你的,确实没必要救了,继续耗着也是浪费钱财……”
然后医生就看见那位“上了年纪有些死脑筋”的老大爷被这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想要发作却碍于场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真担心老大爷因此气背过去。
可千万别呀,万一被媒体报道出去,起个有噱头的名字“无良医生气昏患者家属”,他肯定是要挨通报批评,还要被扣奖金的。
想了想,又打量了孙恒几眼。
医生决定和这个唯一能讲得通道理的人私下交流一番,让他帮忙劝劝那对老夫妻,也好让自己早日摆脱这个麻烦。
招了招手,把孙恒单独叫到办公室里。
他以为是二人独处时光,却没想到还有一人一狗也跟了进去。
“患者的情况我想你也有所了解。”医生开门见山,“不是我们不治,而是我们不敢治。说实在的,业界知名的专家都看过这个病例,但我们连她为什么还活着都搞不懂。”
“患者的父母支付高昂的费用,不愿意将其从重症监护室转出。
事实上却是,如果患者能够维持这个状态,普通病房的护理下她也能够生存;而一旦她出现意外,即使是在重症监护室里,我们也肯定救不回来。”
“所以,我真心实意地希望你能劝说患者的父母,不要再做无用的坚持了。”医生这样总结。
孙恒表示理解,同时也很苦恼:“我会劝他们的。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
医生摆了摆手:“非也非也。”
他一副看淡生死、看惯世俗的超脱表情:“亲情虽然也有,但你还是没抓住他们的心结。”
“什么?”孙恒不解追问。
落羽也皱起眉头,看向医生的目光里多出了几分审视。
医生叹气:“一开始我也觉得他们是爱子心切,直到前几天我不慎和他们起了争吵。那位老大爷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竟说出‘死也要死在重症监护室’这种话。”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怪。
孙恒下意识反驳:“那也就是口不择言……”
“口不择言。”医生笑笑,“口不择言才更有可能是真心话。”
“患者的身份比较特殊,是多年前某场轰动一时孤儿院凶杀案的唯二幸存者之一,她入院之后有媒体扒出了这段往事,报道出来,也引起了社会的一些关注。”
说到这,医生婉约地暗示:“所以不放弃治疗,除了亲情方面的原因,估计也有社会上的压力吧。”
“这……”孙恒表情呆滞。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落羽倒是听明白了医生话中的含义——她的父母,也很大一部分是碍于社会舆论和自身的体面,才执意不对她放弃治疗的。
那边医生看见孙恒似懂非懂的样子,不得已多补充了几句:“听说他们当年收养患者,也有出于名声和获取社会资源倾斜的考虑。”
话锋一转,接下来的话就直白到有些残忍了:
“我们医院压力也很大啊,听患者父母的意思,他们是很希望我们拿出一份治疗方案的。”
“他们未必不清楚,患者的情况治疗只会加速死亡。但死亡和死亡是不同的,患者死在手术台上的话,社会指责的对象就会由他们变为医院。”
“所以他们才会说,死也要死在重症监护室里这种话吧。”
医生说完了。
他最后的话语已经超出了婉约暗示的范畴,几乎是将真相赤裸裸不加掩饰地摆在孙恒面前了。
“小伙子,我不知道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但我还是希望你尽力劝劝患者的父母,算是帮了我们医院的忙,也让患者本身少受些苦。”
医生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孙恒的手。
孙恒沉默着离开,无视了落父落母的追问,直接向落父要了一支烟,来到医院大门外,点燃抽了起来。
落羽紧随其后:“呃……需要我安慰你吗?”
虽然这种情况是她更需要安慰才对,但是奇异地,她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难过与悲伤。
孙恒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圈。
“我之前说会支持你的选择。”他说,“但对你抛下年迈父母这件事,多少还是鄙视和不赞同的。”
看落羽一眼:“只是顾及你的心情才没有说。”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猛吸一口烟,吐出,“你的养父母我会照看的,去做你追求的事情吧,别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