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河是在一片寂静中醒来的,大约是也知道自己是个瞎子,眼睛上并没有绑上蒙眼的缎带,只是双手双脚都被死死地固定在一根柱子上。
四周是一片嘈杂,灵敏的听觉还能够听到远处战马飞驰的声音,以及说着略带口音的官话越来越靠近的人。
再次闭上了双眼,她的心脏在狂跳。
却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自己现在很有可能在城外。
还是被敌方俘虏的那种。
尽量让自己先不去想在城内的其他人,昏迷之前手中的鲜血似乎还在手心发出灼热的温度,咬了咬牙。
在脑海中飞速思考,这群人抓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门外由远及近的话音证实了她的猜想,叮铃哐啷的声音过后,伴着那人不耐的声音。
“我们自己的粮草都不够,为什么还要给这个女人送吃的?”来人骂骂咧咧的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扔到她身上。
跟在那人身后的那人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外面闲聊似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宁钰你知道吧,那可是连玉成那女人都不假辞色的人。”
“喏,就唯独对这个坏了我们好事的女人特别,竟然连商量军事的时候,都让这个女人旁听。”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林清河身上反复打量。
“用处可大着呢!”说完便迈步离开,进来送饭的人眼神奇异地看着身前一动不动的少女,好奇地伸手拨开了她凌乱的长发。
那张被掩盖在阴影之下的皎白面庞出现在眼前,他不由吸了口气,着迷似地反复打量了片刻。
自言自语道:“确实比玉成那女人看起来顺眼多了。”
伸手缓缓靠近那张脸,外面却忽然传来急促的哨声,他啧了一声朝帐内的角落喊了一声:“你!过来给她喂饭!”
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直到帐子门被带上,装作昏迷的林清河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想到他们抓自己来的理由,不由咬牙。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身后蹒跚的脚步声逐渐出现在身边,她呼吸一滞,原来自己刚刚闻到的若有若无的臭味,是从这人身上发出来的。
这人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或者是腿脚不便,行动的速度很慢,过了好半晌才来到林清河面前。
直勾勾的看着她溅着感和血液的脸庞以及双手,颤抖着唇:“清河。”
还在紧绷的林清河骤然抬起头,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这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过无数遍。
被死死绑住的身体挣扎着向前探去。
不可置信地张大双眼,苍白的唇颤抖着说:“桃儿?!桃儿,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你没事吧?他……他们怎么会抓到你,你不是在军营驻地附近吗?”
桃儿看着眼前慌张到语无伦次的林清河,伸手扯了扯自己稻草一样的头发,再也顾不上什么直接抱住她。
纤细的身体颤抖着低声说:“清河,你冷静点,我没有事。”
“我原本是在驻地附近,但是你离开后不久金甲军就出了驻地,我实在是跟不上,所以就想着来都城和你们汇合。”
她惊惧地眼泪流了下来:“哪里想得到刚刚摸到都城附近就被这些人给抓了。”
感受着桃儿后怕的颤抖,林清河微微松了口气:“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说到这,桃儿伸出手去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一边庆幸地说:“你闻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臭不可闻,好像是逃跑的时候掉泥坑了。”
“那些人本就忙着行军,哪里有时间再管我。”
林清河听着外面的声音,忽然偏头止住了桃儿的动作,屏住呼吸感受着从外面隐约传来的声音。
“桃儿,我们现在被关押的地方,大致在哪个位置你知道吗?”半晌,她在桃儿疑惑的眼神中问道。
“我们现在的位置?”桃儿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兴奋地说:“啊我知道了,大约在他们营地的西侧,可营地外一圈都有人值守,我们出不去啊。”
林清河听唇角提了提,他们所在的地方关押俘虏,定然偏僻不会与主帐相邻。
在大部分士兵都需要攻城的情况下,她们所在的地方守兵必然不会太多。
她静静等待远处的震颤越来越近,屋外暂时没有人经过,随后朝着桃儿说:“帮我解开吧,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了。”
“我们自己逃出去?”桃儿虽然惊讶但还是听话的帮林清河解开了绳子,看着她的目光疑惑又期待。
朝桃儿安抚地勾唇,林清河从怀里翻出一根细长的钗子,原本拿在手中的匕首不见了。
大约是这群人见自己从房间匆忙出来,没有仔细搜查,只将武器收走了。
在桃儿的牵引下,两人来到了帐子门前,刚刚那人进来的时候她听见了有叮铃哐当的声音,但是走的时候极为匆忙。
她将帘子悄然扯开,伸手向外试探地伸过去,不多时触碰到一个木质的栅栏挡在门前。
那条锁链好好地挂在上面。
林清河蹙了蹙眉,收回试探的手,锁链上必然挂着锁头,直接开门出逃的计划显然不能成立。
而不远处直直地朝这边加快速度走来的声音,让她脸色一变,倏地转头吩咐桃儿:“快,有人来了,把绳子帮我系上,松一点。”
桃儿咬了咬唇,点点头。
等那人一进门,林清河抬起头装作一副恨恨的模样对着那头道:“你们费尽心思把我带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似乎和刚才来的并不是一拨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地上来粗鲁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似乎要将她带走,林清河听着他身上甲胄轻轻碰撞的声音,脸色更差了一点。
那人看见她身上的绳索已经松了下来,眼眸低垂,只是加快了手中的速度,解下来的瞬间将人扛在身上,就往外大步流星地走。
林清河被他的动作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开始挣扎起来,藏在袖子里面的钗子滑入手中,咬唇就要往这人身上刺去。
却被一只早有准备的手握住了手腕,那只银钗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截掉。
失去了唯一的武器,目不能视,只能任人宰割的林清河有些绝望了,难道自己真的要被带去战场上,用来威胁宁钰或者阿闻?
背后忽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她一愣,是桃儿。
艰难地挣扎着想要让桃儿走,却被一只带着血腥味的大手捂住了嘴,一道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起。
“王城,把她也带上。”
声音响在耳畔,另一边有人应声而动,将身后追来的桃儿扛着一起往外冲去。
待在肩膀上的身体忽然安静下来,身穿西国军队铠甲,昨夜就想办法混入敌军的章闻警觉的观察着四周。
在敌军驻地边缘看了清河一眼,这一眼让他动作一顿,身上杀敌过多带上的凶厉气息陡然一散。
伸手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干涸的血迹上蹭了蹭,那双浅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只是在他的手接近的时候羽睫微颤,一滴清泪就落了下来。
她被放了下来,双手不受控制的环上章闻的肩膀,无声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不断滑落。
沾湿了他的衣襟,颤抖地带着后怕的情绪在他面前完全展露。
“阿闻,我好害怕啊。”
她脏兮兮的脸颊在他的侧脸上紧紧贴住,那双大手珍惜地将她环在怀中,黑眸紧盯着他的小脸,身中数箭都还要潜入敌军的少年将军。
如今看着在他怀中忍不住落泪的人,心脏却止不住地开始抽痛。
“不怕,清河,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他侧头吻上她的眼角,不自觉用上这辈子最为柔和的嗓音:“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
“然后安心等我就可以了。”
落在眼角的吻,仿佛一把将她拉回现实的钩子,林清河胡乱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战场上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她覆盖上章闻的手,坚定的说:“阿闻,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任务?”
不等他开口,就将他的嘴堵住,脸色苍白但是坚定:“阿闻,你要做什么?我来配合你好不好。”
章闻的侧脸愈发紧绷,握着她腰部的手越来越紧,身后的王城小声提醒:“章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现在去找一个女人也来不及了,要不就按清河说的来吧!”
他粗犷的脸上有些焦灼,再不出去,就要惹人怀疑了。
城门前方两军对垒,宁钰阴沉着脸听着耳边下属的汇报,眸光如刀看向对面的玉福山,昨夜射进城内的火箭惹出骚乱,目的竟然是林清河?!
“将军,恕我直言,昨夜我们同时也成功烧掉了对面的粮草,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直接与地方交战,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计!”
留着长须的谋士现在宁钰身边,愁眉苦脸地进言。
握着缰绳的手收紧,瞥了他一眼,直视前方,玉福山得意的嘴脸,薄唇轻扯:“你以为我们这一战可以不战而胜?”
那人点点头,刚刚张口就被男人阴沉的眼神堵住。
“你是说这样一个被人渗透到皇宫上下,敌军一路畅通无阻直逼都城,甚至保不住一个人的国家,可以在这之后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以前的荣光吗?”
骑在马上,宁钰的双目紧盯逐渐从西国军队中被压出的少女,轻笑一声。
“你难道以为我们现在是为了林清河打仗?”
马鞭划破空气,让旁边的谋士缩了缩脖子,脸上一片惨白。
“不,我们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尊严而战,为了让这一路上被西国军烧杀抢掠的国民们看见,我们并不是能够被人随便压着打的废物!”
说到废物二字,他的声音格外加重。
“是民心啊……”谋士喃喃道。
再没有人进言反战,所有将士们气势如虹地紧盯对面。
被装作西国士兵的章闻压着带到阵前的少女,身上还带着大片干涸乌黑的血迹,软软的垂着脑袋,被人粗鲁的拖行。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咬牙,城内帮忙烧水照顾伤员,帮忙搬运东西的众人之间,清河姑娘被绑走的消息迅速传遍。
丽娘呆呆地站在最高的塔楼处向外看,也不顾身边人的劝阻,执意要待在这里,看着被人带出来的林清河,她憋在眼里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脚步不稳地靠在柱子上,低声道:“那就是清河……”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竟然会害了两个人!
想到院中满地的鲜血,小青失去生机的脸庞,丽娘的牙齿就开始不断颤抖,怒意和恐惧将她整个支配。
她现在就……就只想清河能够平安回来。
一直陪着她的王二虎伸出手护着她,看向对面的眼神也是无比愤怒:“丽娘,相信将军,清河姑娘她一定会没事的。”
“希望如此吧,不然我也……”
玉福山吊着眼睛看着如同一摊烂泥一样被带上来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伸出手中的刀抬起她的脸来。
虚着眼打量了一会儿,这脸倒是没得说,可要是说受人拥戴……
这人怯懦的模样属实是不太像。
看向宁钰,他扯着狰狞的笑说道:“宁将军看看,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男人面不改色地看过去,在少女被迫抬起的脸上停顿数秒,不着痕迹地划过那名站在玉福山身后看不清脸的将士一眼。
随后在玉福山笑着将少女掐着脖子拎起来的时候,面色大变,嗓音氤氲着深沉的怒意:“玉福山,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离了女人你就不会领兵打仗了?”
伸手掐住林清河的玉福山阴沉沉笑了,并不在意宁钰的怒斥,只是将人提到了面前,仔细看了片刻。
“其实这次的谈判我们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要你们将吞下的白城、运城、黎城还给我们,我们就可以接受退兵。”
他随意抬了抬手,林清河双手扒住她的手,企图缓解窒息的感觉。
她含着泪意的目光和玉福山身后眼神逐渐涌风暴的章闻对上,不着痕迹的摇摇头,还没有到时间。
不要冲动。
身侧的玉福山甚至还在大放厥词:“不然我们驻扎在附近的五万人马,将会踏平这周围的所有村落,最后将这小小都城贯穿。”
宁钰看着远处升起的直冲云霄的烟雾,身后的手微微一动。
“将林清河放下,我们再谈怎么样?”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着平静:“只不过是一个乐师而已,你不会真的以为城中离不得她吧。”
玉福山看着男人带着薄怒的面容,反而更加确认了手中女人的重要性。
看看,看看这一个个沉着脸。
看着多年间一直压着自己打,向来趾高气扬不会多看自己一眼的宁钰 ,如今终于学会正视自己带来的威胁。
他将林清河放到马上,挡在自己身前,粗犷的脸上带着压抑至极多年翻身的扭曲笑意,一手顺势摸上她的脸。
手中嫩滑的触感让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说:“我改变主意了,这个女人我要了,你要是跪下给我道歉,并亲手奉上三城的话,我再考虑退兵。”
站在他身后的人微微动了动,沉重的铠甲带着人往玉福山那边倾斜的一瞬,又因为强大的自制力忍了下来。
他眦目欲裂地看着在玉福山挟制下的清河,那只肮脏的手,竟然回味似地摸着她的脸颊。
章闻的眼神越来越沉,所以当场上响起第一声尖锐的哨声的时候,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形就已经动了起来。
他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飞身上前,一把拽住了马上的玉福山,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配备的弯刀,往他的脖颈割了下去。
林清河在哨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弯下腰抱住马头,周围的西国士兵慌乱一瞬之后,都纷纷围了上来。
她神色一紧,他们现在的位置过于中心,自己人还要一会才能过来。
握着缰绳的手有些不得章法的扯了扯,控制着它往章闻的方向移动,低下身子伸出手。
“阿闻!”
他一人在一群人的围攻下朝这边看了眼,咬牙飞身而起踩在一人身上,借力拉住了林清河的手。
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后,接过缰绳的瞬间带着两人朝反方向奔去,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追兵,身前是自己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和城。
章闻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跳的这样快过,急促的喘息着在少女耳边:“抱紧我!”
回身控马踹翻两人,身后抓住一支长枪,猛然向后一扫,鲜血飞溅之间又带着怀中的人往前跑了一段。
身后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喊:“放箭!!!快给我放箭!”
眉眼愈发凝重,章闻附身将少女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下,不再恋战,策马全力往前飞驰。
身前身后战场上的追兵,又或是从两侧出现怒喊着的援军都不能掩盖此时从两人身后射来的破空声。
被护在身下的林清河徒劳的睁大眼睛,想要伸手将章闻扯下来,又徒劳的想要伸手挡住他的背后,却总是能够被他慌乱的抓住护在怀中。
听着他偶然发出的闷哼,以及逐渐从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林清河很想崩溃的大哭,最终却只能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不断地低声恳求:“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
背后胸膛颤了颤,似乎是他在笑,章闻沙哑着嗓音驴唇不对马嘴的笑着说:“很久之前我就想说了。”
“你别说了,好好回去再告诉我好不好。”她垂着泪想要堵住他的嘴。
两只手却都被那只大手控制住放在身前,身后的人将脑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唔!……那天晚上我就想和你说,清河,你真好看。”
“能不能……能不能喜欢我。”身前似乎有一群人冲了过来,林清河敏锐的听力此时却只能听见肩上这人的低喃。
“嘿嘿真好,我的愿望成真了。”带着血的大手放开缰绳轻轻地落在她的头上:“我爱你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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