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女人脸色已经开始发青,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小,坐在上方的老皇帝颇为感兴趣地看过去。
将手中的玉成随手像是垃圾一样,扔到了一旁,早有在旁边准备好宫人端着温热的帕子上前。
跪在他身边,细心地一寸寸擦拭着他刚刚接触过女人的手。
老皇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名叫林清河的乐师他倒是有点印象,前儿不久才在宫宴上献过曲儿,慢条斯理地靠在龙椅上。
细细思索了片刻,那人的身姿样貌倒是令人见之不忘,只是似乎……是个盲人?
便听见下方的士兵继续陈述道:“清河姑娘虽然天生目不能视,但是这听觉反而灵敏异常。”、
“就是那西国军队在……在附近村落中烧杀抢掠的声音被她恰巧听见,这才特意前来警示。”
老皇帝的神情逐渐认真,他不着痕迹阴沉地看了眼委顿在地的玉成,接着询问:“那所谓的西国大军,可去探查过数量了?”
这边大殿内从一开始的觥筹交错变得凝重起来。
城外的禁军却已经和来到城墙脚下的西国军队打了个照面,一时间彼此都有点不可置信。
下一秒抢占了先机的禁军先将敌人的先锋部队杀了个措手不及,转而回身以极快的速度关上城门,阻止敌军攻城。
都城附近的地势不太平坦,是三面环山的布局,那西国的军队从山林中行军出来后就开始有序地在城门前砍树扎营。
分给其余三面的兵力反而多不起来,毕竟位置有限。
禁军临时统帅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扎寨安营的军队,严肃的眉眼间终于多出了一分放松。
转身和身后的副官们进入屋内开始商量战术。
“西国的军队虽然都是精兵强将,但数量就目前看来,并不是压倒性地胜过我们。”钱统领在地图上画了画:“我们还有希望。”
“根据清河姑娘的描述,许是还有分兵没有过来汇合,”他直起身看向众人,声音掷地有声。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削弱这一支队伍,在他们的分兵会合之前!”
其余人对视一眼,纷纷就怎样实施开始紧张的讨论。
而被跟着转移到城内的林清河站在最高的一座塔楼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她就尽量用自己的耳朵来收集情报。
外面驻扎的军队井然有序地整好了阵型,沉重的脚步声不断响起,似乎在积极准备攻城了。
她紧张的握紧了手,在和王虎他们商量时,他们就已经派人去通知被围困的金甲军了,不知道阿闻有没有收到消息。
鼻尖能够呼吸的空气越来越沉重、灼热。
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守城之战,敌方行军隐蔽快速,己方匆忙应战。
西国的军队人多势众,但他们的援军根本就接收不到消息,如今他们只能依靠城中的八万禁军,以及还在远处赶来的金甲军了。
扶着围栏的手放开,她叹息一声,自己似乎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
拖着脚步回身,在阿青的搀扶下下了塔楼,他们现在在临时安排的住所,并没有回原先的小巷。
抬脚跨过门栏,这也是她的私心,这是距离城墙不远,或许真的能帮上什么忙。
刚刚进入院中,背后的城墙上就传来了连绵不断的轰鸣声,有猝不及防的士兵惨叫着从上方掉落。
向前走的动作顿住,耳边石头滚落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瞬间将她的脑袋激出一片嗡鸣。
在青儿颤抖的手下,她缓缓地转过身,耳边的喧嚣忽然嘈杂起来。
都城终于开始乱了。
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林清河抿唇仰着头嗅着空气中逐渐浓重的血腥味,在一轮投石车的轰炸之后。
城内的士兵们也开始了反击,无数的箭雨从上至下射出,却还是阻止不了敌军冒死冲城的想法。
“他们想要连夜攻城,看来是不想给我们反应的时间!”丽娘闻声蹒跚着步子走出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外面街道上慌忙逃窜的人们。
两人都不自觉看向了沉默的林清河,丽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本就是他们已经预料到的,不是吗?
她们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重新将双目遮掩在缎带之下的少女身上,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期待。
他们在期待这名实际上并不比她们年长的少女为她们做出选择。
林清河听着耳边的声音,想到某个也许正奔驰在战场上的身影,倏地转身面向两人,脸上是不同于平常的凝重。
“ 丽娘,小青,还是把你们卷进来了,如今也不知道返回留在金甲军驻地附近的桃儿是否安全。 ”她打断了两人想要说的话。
那张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的小脸,此时呈现出一种强烈的信念感:“但我还是想问一句,我想要出去帮忙,你们要来吗?”
两人在听到桃儿的时候眼睛黯淡下来,却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要!”
三人立即带上家里的伤药还有能够用上的东西,一同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如今正是时间不足慌乱的时候。
几人的到来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他们只是被营地的大夫感谢了一通之后,就被分配进了伤员所在的棚子中。
林清河因为目盲但是对于附近十分熟悉,被分配到了进城通知,组织志愿者进行辅助工作。
她和身边一同出发的人分为了两队,一队往城东,一队往城西。
身侧与她同行的大部分都是住在城门附近的居民,或者是自发前来帮忙的平民 ,众人的脚步声急促地穿梭在一栋栋房屋之间。
急促地敲门声很快就遍布了整片区域,林清河擦了擦汗,熟练地对开门的人露出一个安抚地笑:“现在我们的军队正在前方积极应战,为了防止城内发生动乱,请各位一定要好好待在家里。”
“如果有愿意帮忙的青壮年,可以在这里登记一下,等一会儿有人统一带你们去给前面帮忙。”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很好地安抚了屋内惶恐慌乱的居民,但大部分都是道谢之后,便关上了门。
而他们便继续前往下一家,他们已经忙活了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但是答应出来帮忙的却寥寥无几。
有人愤愤地低声暗骂,骂到一半看见走在队伍中一脸的坚毅的少女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就算是他们这些人也是听过清河姑娘的名声的,小小年纪就在音乐上有这样大的造诣,如今更是第一批就走出来帮忙。
队伍中最为混不吝的小混混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出口成脏。
只是氛围终究是有些低迷下来。
熟练地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林清河更加熟悉的地界了,这条小巷虽然住的时间不长,可是承载了不少她的回忆。
只是一连敲了几户人家的门,都咩有人开门,让她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同于身边人的疑惑暴躁。
她大概可以确认敲过的几户人家里,大约是没有人在的……
脚步慢了下来,停在最后仔细听了听,背后却忽然出现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是清河姑娘吗?”
在院内守夜的李尔悄悄抬起头看了眼少女的背影,还是决定壮着胆子出声询问。
刚刚出事儿的时候,他们这群人就出去看过情况了,没什么确切消息,但众人秉承着先躲着又不吃亏的原则。
都藏进了屋子里的地窖中,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城门处就传来了攻城的声音,整个城中终究是乱了起来。
这一出,众人更是不敢出去了。
听完他的话,林清河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没事就好,我们是来通知情况的。”
原本走出去了一段的众人又返回来,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哦度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结果根本就没有愿意听得。
这次多半也……
结果就看见站在院内的青年眼睛一亮:“还有这种事情!”
话音刚落他出了个口哨,附近每隔几家的院内都冒出了一两个脑袋看向他们,准确的来说是先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少女,随后才放松下来。
没过一会儿这条狭窄的小巷就站满了人,李尔兴奋地对他们说:“这都是我们自愿选出来的,要出去帮忙的人,就是不知道找谁。”
“你们来了就太好了!”他看向站在其中似乎也有点茫然的林清河,补充了一句:“街坊邻居们都知道清河姑娘的为人,咱们就是去帮忙的。”
“再说了,城没了,咱们的好日子不就也到头了!”
在这群青壮年热情满满的眼神中,林清河这一对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带着这些人归队时还受到军官的表扬、
林清河近乎无语地听着耳边的夸赞声,脚指头差不多要在地上扣出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扯了扯嘴唇,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了这里,去另一边找事儿干去了。
“林姑娘!林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有人在背后气喘吁吁地喊道,林清河分发药品的动作慢了下来。
循着声线转头,那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停在眼前。
那人看着身前茫然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立即说道:“将军传你去帐中,有事相商。”
将军?
“宁钰?”林清河听见这个名字抿了抿唇,直起身将东西交代给别人,这才在他的催促下跟着离开。
“将军有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将散乱的头发胡乱地重新绑了绑。
前面带路的小将迟疑地想了想:“大概是还想了解一下细节,姑娘您是从小河村那边来的吧。”
两人来到了一处简易的书房门口,小将腼腆地笑了笑:“约莫是和那边有关系,您进去了就知道了。”
身前是门被打开的声音,里面议事的声音顿时消失,她在一道落在身上极为强烈的目光中从从容地走了进去。
宁钰站在地图前面,对面是几个善于守城的谋士,早在外面那道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
他的心中就开始微微跳动起来,是她来了。
果然。
随着那道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四周的声音似乎消失了一瞬间,不着痕迹地将少女上下扫视了一番。
直到亲眼确认她平安无事,他紧绷的身体才慢慢缓和过来。
干涩地喉咙微动,眼神收敛下来,那双注视着少女的眼神略显狼狈地垂落下来:“清河……姑娘,请坐。”
林清河被人引着落座,随后看向最前面宁钰的方向:“将军唤我前来,是还有什么要问?”
直着下垂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神,修长宽大的手在桌上的地图上点了点,带动着身上的甲胄发出碰撞的声响。
“王虎说你最先是在小河村发现的异样?”地图上能够这样快到达都城的路线被标了出来,是一条蜿蜒而下的河流。
从边陲的小镇中流向都城附近,并且在一路上看守要地的城镇都或多或少和叶家有关系……
叶灵……玉成……
手指逐渐收紧,手心的棋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一道清泉般的嗓音忽然将他从愤怒中拉了回来,他随即抬眸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少女。
她显然是一路奔波,身上浅色的衣裙已经沾了许多脏污灰尘,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说这名坐在眼前的少女是不得体的。
她的脸庞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依旧显得十分精致美丽,是一种美丽出尘的好看。
少女眼睛上覆着缎带,端坐在椅子上,苍白的唇微张:“是的,昨天傍晚我听到了从河上游传来的惨叫,顺流而下的鲜血,以及……一些别国语言。”
“我听不懂,但是有些猜测,所以才会在提示过村里人之后,前来示警。”
坐在桌前的老先生看了她一眼,不可思议地说:“可就我们所知,上游的村落距离小河村和还有些距离!?”、
“你是怎么听到的,老夫知道你有功劳,但也不能这样随意敷衍我们。”他捋了捋白胡子,喝了杯茶平静一下。
最前方的宁钰没有出声。
“可是我们现在也许重点不是这个,老先生。”林清河坐在椅子上平静微笑,脑海中已经开始怀念阿闻了。
宁钰这个狗男人,明明知道原因,却还是在那儿装哑巴!
另外几人见状开始出声打圆场,这才让两人缓和下来,宁钰也收回了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
声音平静地问询着问题,大致判断出了地方的兵力。
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极为罕见地分出一缕思绪到旁边的少女身上,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不太一样了。
脾气更坏了?
不,是更会直率地表达了。
是谁将她宠成这样的?
伴随着城外的马蹄声接近,他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确切的身影——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