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戚离开后的大殿冷清凄凉,东南角房间窗檐紧闭,日色透过薄糊纸,窗台上的葱兰叶片修长,花朵低垂着,默默凑向削弱后的明亮。
房内没有一丝暖意,十七诗脸色阴郁,端庄立于一女子前。
那女子背对着她,气氛无比凝重,“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十七诗眼眸瞬间湿润,似那娇滴滴的玉帘花朵,低垂着头,未语。
女子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一寸一寸的审视,“不忠之人,不配待在落锦楼。你该庆幸是我先发现的,十七诗,你太不该了。”
十七诗纠结再三,语气带了颤意,“无论如何,昨夜之事,十七诗谢过玉奴姐姐。”
女子听此,勃然大怒,“是我平日待你们不够亲切?你明知事态之严重,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该当如何?”
十七诗闻言,沉思片刻瞬间跪下身,“我本以为,这一生于这落锦楼如此昏沉也好,可如今不同了,玉奴姐姐,我想离开南阳。”
十七诗手心下意识的护着腹部,再抬眸时,目光是在从未见到过的坚定决绝。
女子迅速将视线转向一边,不敢再看她,泪水霎时湿润了眼眸。长久以来,她与这些女子情意已深,只是要离开南阳谈何容易,她不忍,亦不敢做任何担保。
十七诗看出了女子的挣扎,面露浅浅一笑,“玉奴姐姐安心,你我心中都清楚,天尊并非无情之人,我心中已有打算。这落锦楼看似囚笼,但对于这样的我们来说,却是给了一个安家,十七诗绝不会牵连到各位姐妹。”
语落,女子才缓缓看向她,心中的担忧不言而喻,却没再说话,毕竟于她而言,已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洛沐沐走出殿外呆坐许久,两侧桃树微摇轻枝,花瓣纷飞片片飘零。南阳宫宇处处是阶台,或多或少,或宽或窄,总将宫殿抬高一截。
她清楚自己一直在逃避,逃避对他的感情,对他的期望,甚至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这种感觉不好,只是心中并无完美解决方式,她的顾虑太多,她太知道自己绝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因此,直面于她来说或许是选择离去,可是这种依恋太过美好,她舍不得,也许人心就是这么贱吧。
千司玦只是静静的陪伴,宫宇如此浩大圣洁,虚影不过是一点墨色,喧嚣继续,风尘依旧。
日暮渐渐降临,她才站起了身,换了个相对从容的心情准备回去。
这时,一段独特的吟唱声从身后的高殿传出,洛沐沐顿时愣神,音符于黄昏落幕随清风悠扬,将她的心神牢牢吸引。
犹豫之下,洛沐沐还是寻着声音进了阁楼。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走到了高楼一阁偏僻的房间。
她停下身,静静站立。屋子里是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正在弹琴歌唱。
思绪随着歌声走远,琴音戛然而止,洛沐沐才回了神,慌张之下正欲快速离去,房门却即刻被轻轻推开,好似早有预谋一般。
那女子浅浅一笑:“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坐。”
洛沐沐背对着她,平息心情应答:“无意打扰。”说完准备抬步。
那女子以丝巾掩面嗤笑出声,顿时风尘四散,她不慌不忙,轻声魅语:“你因乐声而来,相识即是缘分,我见妹妹便心生欢喜,妹妹就莫要推辞了。”
她的话语似有某种魔力,洛沐沐不知怎的便随她进了房间。
洛沐沐静坐于桌案前,十七诗动作娴熟轻巧,正于一旁沏茶,女子面容显用胭脂水粉精心打扮一番,可举止却端庄得体,未被半分烟花柳巷所沾染,这些在她身上似乎有些矛盾,洛沐沐有些看不懂她。
还是黄昏,屋内已然点满了烛火,桌案正对着窗檐,木框已然被霞色填满。她的视线很快被窗台的那簇圣白的葱兰吸引,说不出有什么,只是看着它欣欣向阳,心中却是不明的悲意。
洛沐沐分神良久,直至茶水被歇到她面前。
“多谢!”洛沐沐双手握着茶杯,整个人有些局促。
十七诗回以浅笑,再次转过了身,为一旁的香炉添起了新香。目光片刻停留之下,她却显然注意到了洛沐沐的愁思,“玉帘寓意纯洁之爱,而我更喜欢另一层含意——期待。”
闻言,洛沐沐目光再次回到窗台,纯洁,期待……困于四方之地,所见之人,所历之事已定,再多期待,也总会被一如既往的重复耗尽,不好。
青烟自牡丹雕案升起,女子这才从容坐在另一侧。
“此茶名为日江红,浓稠涩苦,却暖胃回甘。我是十七诗,不知妹妹怎么称呼?”十七诗显得相对自在,一手枕着,微侧身姿,视线并没有放在她身上,说罢将玉手细指中的腾腾热气一饮而下。
“我……”
十七诗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一声轻笑,视线缓缓转向手中把玩的空杯,轻轻吟唱,“红颜娇,莺啼妆。胭脂水粉添伶仃,欲离琵琶一曲心。留步欲归闺。万千思绪悠悠,深自抚琴怅惘迷离。”
“我猜你喜欢这歌律,却不懂这其中之感伤。”
洛沐沐哑言,十七诗仍旧淡笑,“听不懂挺好的。”
“我心系一人,只是,何名不知,何在不知。”十七诗垂眸,眸子明晦难懂,只是那语气很是伤感。
毕竟,当初一别,他便没了半分消息,登记无门无派,仇自之名是假,堂堂南阳魁首,竟真的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七诗情深说诉,浓茶似烈酒,醉人心涧,女子神态已然颓废不堪,香炉袅袅,洛沐沐不知不觉中喝了一口红茶,苦涩于口舌很不是滋味,只是回甘自下而上,着实暖意满满。
茶倒杯翻,洛沐沐趴于桌案沉沉酣睡过去。十七诗停下话语,静静注视她良久,她不说话,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正当她准备处理洛沐沐打翻的茶水时,千司玦突然现身,快于她拿过洛沐沐手上的茶杯,自顾的提起茶壶倒满茶水。
“这茶当真安神助眠。”他的言语似有试探,不过更多的是讽刺。
这么大个人突然出现,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心中本就不安,十七诗被他吓得不轻,久久不能回神。
十七诗强装淡定,“公子说笑了,不过是普通的暖身红茶,是奴家平日浅眠,屋中点的香有安神之效。本想着以淡香静心,不曾想妹妹竟睡了过去。”
千司玦面色从容,从未给她任何视线,轻轻闻了闻茶水,确认并无不妥后,他将杯子轻歇于桌案上,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洛沐沐身上。“应付男人那套你用在她身上,一个不相识的妹妹,竟能有此待遇?”
十七诗不敢逾矩,亭亭直立,“公子多心了!”
千司玦倒也懒得计较,毕竟说实话,这一切与他并无任何关系,“无论你有何目的,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就该知道她不是你该惹的。”
看着千司玦抱起洛沐沐缓缓离去,十七诗顿时瘫软了身体,右手捂住极速跳动的心脏,另一只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强撑着身体缓缓落坐,心情久久未能平复。
他明明没动一丝灵力,刚刚快要窒息的压迫感从何而来,为何看到他的一身白发会如此恐惧,他究竟是何人?
……
天色已全黑,他看了看怀中熟睡之人,如此之态被人看见终究不好。千司玦寻了一处偏僻的宫道,铃铛顺着步伐的节奏在他发间荡漾,似是一曲安神乐曲,不吵,洛沐沐并无表现半分不适。
殊熙殿结界依旧,洛沐沐身上有禁制,几天以来都是因为千司玦,她才得以自由出入。宫殿敞亮,只是并寻不到熟悉的气息,南戚没有回来。
自己是客,终究不是这里的主人,千司玦将洛沐沐轻轻放下,阁楼有些凉,好在离了沉香,洛沐沐很快便醒了。
看到千司玦静静打坐一旁,温文儒雅,仙气凛然,正是那日地下暗城所见之神姿,洛沐沐盯着他不知不觉中出了神。
“任何大小之事都足以让你分神,怎会如此呆愣!”千司玦并未睁开眼,却是将她的一切洞悉。
洛沐沐稍作掩饰,揉了揉脑门转移话题道,“我怎么回来了?”
千司玦并没有接话,而是在平息了自身灵力之后,整个人朝洛沐沐身上凑了凑,“依旧毫无半分防备,看来是吃的亏不够让你长记性。”
洛沐沐有些莫名其妙,也确实不喜他贴得如此之近,不满的转过身背对着他,“她伤不了我。”
“说得倒是轻巧,怎么就是这么倔呢!反正多说无益,总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亲近之人,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予你绝无坏处。”
今夜之月色并无异样,只是……
冥界
深渊中,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瞬间睁开。
紧接着,极其诡异的一幕发生。
暗夜被白光划破,万物影影似日夜交替,在一瞬之间变化,江停风止,所有低价生灵瞬间定格,最后,万物影子全部消失。
几乎同时,洛沐沐脑中一阵刺痛,如同千万道雷直劈天灵盖,震痛之感伴随着恶心与麻木,似要将她的灵魂撕碎。
如此怪异之天象,千司玦却来不及做任何思索,他急忙上前接下昏倒的洛沐沐。幽能灵通洛沐沐的内心情绪,千司玦因此感同身受,几乎是一种无比的恐惧与压抑,顷刻间笼罩他的心头。
怎会?千司玦以自己的灵力输入,希望能有所缓解,只是他完全低估了那股力量。真身虽不在,可几日恢复,千司玦的灵力至少恢复了六成,只是这对于世人来说高阶的灵力,在她面前甚至支持不住几秒。
千司玦极力隐忍,鲜血还是溢出了嘴角,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莫测之力量,也从那一刻起,他真正相信了天外神灵之说。
南戚是在察觉异样的第一时间赶回来的,他并不知是为何,只是冥冥之中,一个声音迫切着他回到她身边。
场面过于慌乱,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千司玦手中接过洛沐沐的。许是他们之间灵力的契合,洛沐沐的状态显然控制了许多。
千司玦元气大伤,只是他不放心,为弄清楚事情真相,他寻到了洛沐沐的魂力。
只是这一探,所见所闻,让他选择永远不再靠近她。
与此同时
冥界
“竟敢窥探他域,简直荒唐!不要命吗?”
深渊除了一阶峭壁,其他什么也没有,一男一女察觉异样而来,听到震怒后心中一惊,瞬间垂头跪地,“娘娘息怒。”
那声音气势磅礴,怒意丝毫未减,“滚下去!”
两人面面相觑,相互明意后只好默默退了下去。
确认可以放心说话后,走在前面的女子停下脚步,“酆,好久不见。”
男子与她并排,只手后背,漠视前方悠悠而答,“好久不见了,岳。”
女子开门见山,“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事情你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男子明了,一副胜券在握之姿,“不劳您费心了。”
男子说完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女子静默片刻,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蒲阳界
如此怪异之天象,使得观星楼浑天仪飞速运转,由于不懂其中缘故,强行介入甚至被力量反噬弹开,弟子们惊愣一旁,对此完全束手无策。
国师见此,将众人锁于殿外,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直至天象恢复,大门缓缓打开,里面却找不见任何国师的影子,只有那半页纸,以及上面的四个字。
“天外神灵”
三个月后,少国师顺利继位。
想当年,前莫家祖师爷莫问明神灭前也是这四个字。
世界还有诸多未知,事态已经到了不可预估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