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郑易明,一番洗漱后便回到次卧,整个过程依然是蹑手蹑脚,生怕多弄出一点声响。
刚回次卧,就听见了敲门,郑易明轻声应了一声后,母亲便探头进来:“没喝多吧?这两天看你状态不太对,没啥事吧?”
“没事啊妈,不早了你快睡吧,我也打算睡了”郑易明回复,心里却很心疼。
“那就好!有事千万跟妈说。热水放在床头了,别熬夜,喝点水早休息”。
话说三十好几的人了,在母亲大人眼里还是孩子。而且,知子莫若母,再细微的变化在母亲眼里也逃不过去。最近这几天,郑易明确实有点异常,毕竟他心里有“事”。
本想看几页床头那本快翻烂的《资治通鉴》,但一阵阵酒意袭来,郑易明便沉沉的睡去了。
隔日一早,郑易明像往常一样,开车进入单位大院,路过单位大厅,看到里面乌泱泱的站满了人,人群中间一名中年少妇正在那里比比划划、异常激动,连隔着十几米远、坐在车里的郑易明,似乎都能感到她喷出的吐沫星子……只见她手里还举着一条白布条,上面用毛笔写的几个潦草大字,在人头攒动下,郑易明只看到“渣男”二字。
这应该是哪位的家属来单位闹了,瞬间,郑易明联想到孙静前两天讲的“八卦”。
果不其然,待郑易明进入办公楼层,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时,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郑易明刻意搜寻了孙静,在一个对视后,孙静立马向他指了指石岩办公室的方向,一脸鄙夷和嫌弃的表情。
回到办公室,郑易明掩上房门,掏出手机就打给了石岩,他想亲自问个究竟,并提醒他及时处置,避免事态扩大。
无奈那头传来的是对方关机的提示音,想必这整个早上石岩早已不胜其扰。
郑易明转手用内线座机分别给综合办公室和工会办公室打去电话,提醒他们尽快协调、不能放任不理。
话说,郑易明今天上午的主要计划是要把培训课件再精雕细琢一番,根本无心去理会这些。刚准备动手,电话响起,“0102”,是张广昌。
“你抓紧来我这一趟!”张广昌语气严肃而急切。
郑易明深感意外,什么事情能让张广昌电话里连他的名字都不喊了——楼下的这点状况,是不至于让一把手过问的,那又是什么事情能让张广昌如此愤怒和着急?
此时的郑易明,竟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郑易明从来不畏惧任何的责难,但今天却不免惶恐——莫非是自己的“一夜激情”被知晓了?
来不及多想,郑易明夹着工作本便敲响了张广昌的房门。
“进进进!”依旧是急促的回答。
推门而入,只见单位其他两名领导班子以及总法律顾问、财务总监,市场管理部陈洁、华南片区总经理李川等人都在,这一下子竟显得张广昌的办公室很是拥挤。
几个人脸色都很凝重,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易明,你赶紧坐!”张广昌指着沙发上唯一空着的角落说道。
郑易明已经顾不得李川、陈洁还在站着,丝毫没有谦让迅速坐了下来。他随即问道:“领导,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出大事了!”张广昌说道,“李川!你说!”
李川站着,大气不敢喘,怯怯地说道:“是这样的郑主任,为了贯彻落实咱们单位‘市场为王、敢想敢干’的指示要求,全力开辟华南市场……”
“还扯这些没用的!直接说你捅了多大篓子!”张广昌严厉地打断道。
“为了拿下广栦市妇幼保健院新院区建设项目,咱们和广栦当地一家民营企业组成联合体投标,经过几番周折,顺位排序后,定咱们中标,但公示期被举报投标材料造假,现已查实,取消了中标资格,而且还要交千分之五的罚款,也就是600万”李川补充道。
此时的李川,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耀武扬威、春风得意的“封疆大吏”姿态,这般狼狈和惊慌,属实难得一见。
“单单罚款就完事了吗?取消单位三年投标资格!这才是最要命的!”张广昌呵斥道:“咱们这种单位,三年不投标,意味着什么?靠什么活,靠喝西北风吗?啊!”
张广昌说完,李川、陈洁把头压得更低了。
郑易明心想,单位95%以上的业务,都是来自政府采购,即以投标形式获取政府相应大额订单。假如不能投标,这就意味着没有了业务来源,别说三年时间,就是半年也撑不住,只能是破产倒闭、各回各家,况且国有企业不同于民间私营,改头换面、另起炉灶的操作根本行不通,最起码所有中高层干部会被严肃追责问责,顶上了“国有资产流失”的帽子,想再翻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个后果是灾难性的,绝不是损失一次中标和区区六百万罚款这么简单,难怪张广昌如此大动肝火。
郑易明不敢再想下去,单单听了事情的大概便深知此事的严重性。茶几上摆着的《广栋省财政厅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的红头文件,说明这件事情已下初步结论,想翻盘难度极大。
郑易明没有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面对此情此情,他同样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沉默地思考着。
“领导您先消消气,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李振东,张广昌的副手,试探性地劝慰着。
说罢,众人齐刷刷的瞄了张广昌一眼。
张广昌没有说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叹了出来。
“那咱究竟有没有造假?”郑易明朝李川问道。
“没有!”李川干脆的回答,接着他提高了分贝,补充道:“造假的是咱们联合体的另一方,广栦永达公司弄得。是咱们被它牵连了!”
“你还有理了!”张广昌再次止住了李川的发言,恶狠狠的盯着他:“你们要是工作做到位,会出这种问题吗?联合体!联合体!干了这么多年,你不知道联合体的意思吗?两家组成一个整体去投标,材料出现造假,罚你联合体,有什么错,你还指望广栋的财政厅给你区分责任吗?喊什么冤!”
此时此刻,李川最应该做的就是闭嘴,无论说什么都是在拱火,反观一旁站着的陈洁,就显得“聪明”多了,低着头杵在那,任你劈头盖脸,她来个一声不吭,这样一来仿佛所有的错都是李川造成的,但事实是,她才是投标管理和材料审核把关部门,论起过错来,至少占了一半。
不担当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担当。揽功的时候是“半边天”,扛事的时候就成了“龟丞相”。
张广昌发泄完,瞄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副手,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说道:“行了!涉及到这个事所有主要领导都在这里,看看下一步怎么办吧”。
说这话时的张广昌,始终在盯着郑易明看,似乎在期待郑易明能再次“自告奋勇、义无反顾”。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那个“视单位为家、视力挽狂澜为己任、舍我其谁”的郑易明已经成熟了很多。以往,在无数个急难险重的任务面前,郑易明始终是冲锋陷阵、大公无私,但这些年下来,“能人”郑易明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肯定,反而招来很多的非议和嫉妒。
然而,胸怀就是被委屈撑大的,格局也是让牺牲打开的。
郑易明对此深有体悟,而且情怀还在,面对临危受命,他绝对不会推诿。但是,在这种问题面前,还寄希望于他“毛遂自荐”,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我会亲自抓,振东你来协助我督办”张广昌稍加停顿,语气更加缓和地说道“易明,这件事你来具体落实怎么样?需要任何资源,我和振东会协调到位!”
这可不是商量。
毫无意外,该来的还是来了。
郑易明答复道:“正如您刚才指示的,这事确实太大,需要尽快弄清楚来龙去脉,我会及时向两位领导请示汇报。”
不置可否,重担落肩。
张广昌瞬间又严厉起来,说道:“李川,你抓紧给我把整个事情的全貌搞清楚,形成书面材料,包括各类原始文件整理好,中午前交到易明手里!其他相关人员从现在开始,把这件事当成重中之重,全力支持易明工作。我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都回去想想解决方案,尽快再碰头商量。”
众人点头,纷纷整理起各自的东西。
“李川!易明是在给你擦屁股!我希望你好自为之——”在众人起身之际,张广昌补充道。
随后,所有人带着不同的心情离开了张广昌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