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南角,有一文竹园。不同寻常人家,此文竹园竹盛成林。
占地极广,有二三小楼掩映其中。
晚上的学院已没了白日的喧闹,却有竹影婆娑配上蛙语虫鸣。
院门上的“河下”二字在火把的撩拨下沧桑古朴。有一番返璞归真的意境。
少年推开小院门。一间房间的灯光随风摇曳。那是老夫子的房间。
少年知道,今晚的老夫子肯定没有醉酒。
因此刻的老人正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一头白发梳的整整齐齐,上挽个髮,一只碧玉簪子插在其中。
坐在竹椅前一手翻书,一手抚须。有如画中的仙人。
换作往日里,这番景象,也只有白日里卯时至辰时能够看到。到了午时过后,便是袒胸露乳,须发皆张。
更有甚,鞋帽皆无,狂呼乱叫。
“来了?进来吧。比往日里晚了点啊。”老人笑吟吟的转过头看着少年。
“先生,我。。。”少年颇有些为难。
“唉。。。哎。。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老夫子笑着打断少年道。
“那刘赑那小家伙对你,可谓是佩服有加啊。难得的那份赤子心,你可要好好呵护啊。”
“学生省的。我会好好看顾他的。”少年鞠了一躬,有些拘谨。
“唉,你啊,还是外圆内方啊。我就这般让你拘谨吗?老夫子摇了摇头,有些苦涩。”
“先生于我有恩,又教我做人的道理。让我识得春秋大义。
每次点拨,也是受益匪浅。对于先生,我当然是尊敬的。所以谈不得拘谨。”
陈行道正色一礼。走过前去,取下挂在竹楼的两个葫芦。往肩上一搭,就要往外走。
“铜板!”老夫子一拂袖,甩过五个铜板,平平整整。先后一致。落入少年的手中时却又叠住一处。寸毫不差。
对于老夫子的这一手,少年曾经也是大呼神奇。!
“先生,您是天上的仙人吧!怎么做到的?”年幼的少年欢呼雀跃。
“无他,唯手熟耳!”白衣似仙的老夫子一脸无所谓却又有些得意的轻飘飘甩过来一句。
偷瞄到少年那高八度的惊叹和合不拢的嘴时,转过身的老夫子却也是翘起了嘴角。
夜风中,火把映照下的少年坚毅中透出一丝痛苦。白天为了救小鼻涕虫时,跑的太急,摔了好几次,两处伤口肉都翻过来了。
将五枚铜板贴身收好,那里还有先前自己在家里拿的两枚铜板。一起七枚。对于现在的少年来说,那是一笔巨款。
李家宅院里的少女送的那包点心被少年单手捧着紧紧的贴在胸前。
里面多了两个煮熟的鸡蛋,那是走之前小鼻涕虫和刘寡妇紧赶慢赶送到老夫子门口的。
夜风中的刘寡妇微微出了些汗。
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的女人,却还有些贵气。这是陈行道一刹那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呼哧呼哧的吐舌声。
一条熟悉的身影不知从哪个地方蹿了出来。尾巴摇的飞快。赫然正是那只叫阿虎的大黄狗。
少年开心的抚了抚狗头。火把下的一人一狗,一前一后。
过去七年就这样在这陡峭且狭窄的山路上,相互陪伴着走了无数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无数个月朗星稀!
无数个风大雨急!!
无数个白雪落满枝头,
无数个雪白照亮山前!
孤苦无依的孩子,走着走着,便由开始的跌跌撞撞的幼童变成健康精干的少年。
某个在瓢泼的雨夜搂着虎子在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嚎啕大哭。
又有在某个白雪照着黑夜亮如白昼的夜晚,拿根棍子垫在屁股下一人一狗顺着山路疾驰而下。
这条一个时辰的山路上,承载着少年与狗七年来无数的喜怒哀乐与成长。
爬到半山腰,月亮出了山林,照的对面的金钟山若隐若现。
往下望去,万古河波光粼粼。犹如一个人字形的玉带横在山脚。
少年寻到那处突出的黑色石板,踩灭手中的火把。
少年摸出那包糕点,细细咀嚼吞咽,时不时喂上阿虎一小块。
一人一狗就着冷清的月光和糕点鸡蛋,看着对面的金钟山怔怔发呆。
幼年的少年还没有离开吴屠夫家的时候,经常在夏夜的河边,和其他孩子一块儿听那老村长讲很多的志趣古怪。
有天神,有小鬼,有河伯,有山精。
还有某些个杀人如麻尸骨累成不世功勋的将军最后被怨气所化的怨灵拿了人头。诸如此类。
那时的少年还是个四五岁的半大孩子。
听了这些后,把头埋在被子里,撅着屁股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或者睡着了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后来八岁后,第一次上拔剑寨的路上。
老夫子指着对面的金钟山给自己说“世间鬼怪真实存在。
但万古河不同。方圆百里,倒扣金钟,能镇万邪!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些东西出来吓着你。”
小小的少年看着对面那座绿郁葱葱的大山。
高大的不像话。但却实像一口倒置的大钟。于是便安心了很多。
但还是有些担心。“那如果他们跑出来了呢?我是说如果!”
小小少年歪着头不无担心的问道。
“哈哈!没有如果。如果他们想出来啦,自有仙人将他们以雷电击落!”
老夫子大手一挥,一脸肯定。
那个瓢泼大雨的晚上,也是在这个青石台上。少年抱着刚成年的虎子,哭的撕心裂肺。
一人一狗在颤抖中见到对面的金钟山抖了几下。
一道闪电自河中冲天而起。直劈山上。那山便悄无声息,归于平静。
闪电来自河下,却不是天上。
把个孩子吓得脸色煞白,捂口低声呜咽。
几座山的山脚,万古河呈倒置的“人”字形。
确切说来,万古河不是一条河。而是两条河汇聚成的一条河。
一撇一捺,是为阳河和阴河。
阳河水暖,数九寒冬,人能下河沐浴。河床宽阔。
阴河水寒,三伏之天,河水冻彻心肺。河窄而深。小村沿阴河而居,居阳而面向河水。
阳河边估摸着曾经有人居住,且规模很大,因为有天,辰安哥和陈行道二人进山追一头野猪。误入阳河。
见到河边全是密密麻麻的石头建筑残骸。入目所见一片断峘残壁。皆是被大水冲刷过后的萧瑟荒凉,犹如鬼城。
规模比拔剑寨的卫所城还要大上一倍有余。卫所城现在也是五千多人的规模。
残城的尽头有三快巨大石头!
第一块上有三个小篆,万户河!
第二块上的字体却是看不见了,石头断成了两截,只有上半部分的万字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
石头下面平整光滑好似被人一剑削去。早已不知所踪。
第三快上却是当今天下通用的正统官方正楷。
一笔一划,气吞山河!
“万古河”三字扑面而来却不知是对面大元何人的手笔。
人字形的万古河到了下游交汇,交汇处便是白日里小鼻涕虫落水的那处。
水深而急。漩涡极多。
往下去便是一狭窄的峡谷。峡谷深直而陡峭。
好似被人一剑劈开。河水奔流而下不知几千里也。
涛涛河水把这里分成了三个不同的地方。却也是分成了完全不同的三个国家!
一衣带水本邻邦,一剑东去皆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