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圣旨宣读之时,皇都内霞光遍布天际,更有云雀纷飞,凤翼龙影在云端若隐若现,最后化作一道白昼流光,划过天际,落于未央宫的方位。
百姓们匍匐跪下,敬畏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而在那之后,大邺,经历了空前混乱的一个月。
祥瑞,是给百姓们看的。
可那些世家和百官,当切实动到了他们的利益之时,即便神明真出现在他们面前,跟他们说宿鸢乃是真龙之女,是承天祥瑞的下一任帝王,怕是他们都敢疯狂地拿着刀子冲上去。
一个皇后,和一个皇帝,一字之差,代表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他们可以容忍宿皇后的铁腕雷霆。
但是,却不愿一个女子以皇帝之身压在他们头上。
尤其是,宿鸢正式成为女帝,代表着大邺的气数再续一截,许多人的筹谋和打算,一切化作乌有。
几十位大臣齐刷刷跪在皇宫外,言辞恳切,请陛下收回禅让诏书。
更是直言不讳,即便陛下身子因着陈氏罪臣的刺杀而虚弱,无法主持朝政,也可特设辅政大臣暂管朝政,同时从宗室世家之中收养合适子嗣培养。
耶律家没了血脉,可这许多世家大族还是有合适的孩子的。
众人已经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可很快,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跪在宫门口声嘶力竭死谏的一群“忠臣”,突然被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彻。
关键是,那雨水以皇宫为界限,专门淋他们这里。
众人又惊又怒。
尤其是周围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的不是他们谏言的忠心,而是窸窣说着是不是他们违背上天意愿所以被惩戒了。
其中一位尚书刚想开口呵斥这些他眼中愚昧无知的百姓,突然,那雨演变成了冰雹,鸡蛋大小的冰雹,将人砸得头破血流。
到底是命重要,原本信誓旦旦要死跪到底的这群人,不过一日,便烟消云散。
这招行不通,还有旁的,破坏继位大典,买通人在民间传播谣言,甚至妄图制造灾祸以给宿鸢的名声泼脏水。
这些人的手段,一个比一个脏污。
而宿鸢的回应,便是杀。
为了私心,可以罔顾百姓之人,还有何颜面活于世间。
最多的那场冲突,爆发于登基大典那日。
威严的礼乐响彻皇宫。
与之相和的,是叛军凄厉的惨叫,以及耶律云霆手中那长剑刺入叛军首领胸膛时的血肉撕裂声。
而宿鸢,则一步未停朝着最高峰走去。
漫天的箭影在身后,成为了成功者的点缀。
最终,所有人跪在血染的长阶之上,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踩着尸骸和鲜血,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朝年号,名为启元,帝尊称启元女帝。
耶律宗淮在半年后,“病逝于”行宫。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摄政王耶律云霆。
众人只以为,这是新帝的卸磨杀驴,无人敢问询分毫。
他们,已经彻底臣服了。
而江南水乡里,多了一处宅邸,和一位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似乎极为有钱,宅子里伺候的人都是个顶个的能干出挑。
而他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性情似乎也有些童稚,可意外的天真活泼。
他的身边似乎有一位长辈,可那长辈从未在外露过面,似乎身体不如何好的模样。
不过,众人的好奇心只维持了不久,很快便不再关注了。
直到一年多后,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踏着积雪来到江南,为首的,似乎是一位女子,厚厚的披风遮挡住了面容。
她伸出手,轻轻叩响了那道门。
燃着炉子的屋内,让人热得鼻尖都有些冒汗。
可床榻上的那人,却盖着最为保暖的狐皮被子,依旧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耶律云霆睁眼看到宿鸢之时,只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今日运气有些好,又梦到了你。”
曾经睥睨朝堂的摄政王,终究也挣脱不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比如,注定的寿数。
比如,无法控制的心动。
心口决堤之时,汹涌之姿,非人力所能抵挡。
所以,他选择了在自己尚且能勉强维持这副康健皮囊之时,离开了皇都,也离开了她。
“你经常梦到我吗?”
宿鸢看着他,眼神平静,却让耶律云霆一下子从自以为的梦中惊醒。
“真的是你。”
她,怎么会来?
“我和宗淮之间,一直有通书信。他这些日子学识也长进不少,写的信我也渐渐能看懂了。”
于是,也知道了,眼前这人,已然是弥留之际。
“现在见到我,你不想和我说什么吗?”
宿鸢轻声问道。
仿佛,耶律云霆不是消失了一年。
她也不是风尘仆仆从皇都连赶三天三夜的路前来。
耶律云霆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宿鸢也并未失望。
她知道,耶律云霆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那么骄傲、
宿鸢在这里,陪着耶律云霆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三日。
那三日,他不是摄政王,不是什么仲父,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那三日,她不是曾经的大邺皇后,不是如今的启元女帝,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宿鸢最后,是隔着屏风感受着耶律云霆的气息越发微弱。
他不愿最后留于所爱之人心间的,是那副病弱将死的模样。
最后那一刻,耶律云霆还是没能忍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小声对着神明祈愿。
“罪人耶律云霆,此生,命浅缘薄,愿有来生,愿散去权势,抛却金玉,愿与所爱所思之人再见一面。不求相爱,唯愿相遇。”
懦弱者勇敢,穷苦人慷慨,无信者求神。
最不信神明的耶律云霆,最后还是想求一求神明。
本是残枯木,遇你始逢春。
今生命浅,来生再盼。
宿鸢在几日后回到了皇都,与她一同回去的,还有一个路上被捡到的女婴。
因为是女婴,所以被草草包了块破布扔到了雪中。
发现之时,已然浑身冻得青紫。
宿鸢,为这孩子起名——宿莛。
她将这孩子立为皇太女,只说是自己所生。
尽管没有人曾见女帝有孕的模样,可无人敢质疑女帝所说的每一句话。
宿葶,大邺的第二位女帝,也将宿鸢所创造的大邺盛世,又延续了几十年光景。
她同宿鸢母女二人,是历史长河里最为光辉璀璨的两位女子。
尤其是启元女帝宿鸢。
从一国之后,到一国之君,看似短短的一步,却是许多女子一辈子的桎梏。
她打破这为男子让路的规则,由女子来重新书写历史。
弃婴塔内无女婴,朝堂之上有罗裙。
女子可作娇花,亦可以是顶天立地的松柏。
翻飞的衣裙,可以是内宅里独当一面的光景,也可以是战马之上的飒爽英姿。
选择,是宿鸢给予了所有女子的权力。
选择,对于男子而言,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对于女子而言,却是需要千千万万人去努力争取的东西。
不过好在,争到了,也得到了。
等到这一世的生命走到终结之时,宿鸢顺利收回了这一片神识碎片。
诸天戒内光芒闪烁,一阵熟悉的眩晕传来。
等到意识再度恢复之时,宿鸢下意识皱起了眉,目光落到了自己右腕处。
那里,此刻正泡在浴缸内的热水中潺潺流血。
浴缸里的水已经成了浅红色,显然,这具身体已经是失血过多了。
立刻为自己绘制了一张止血符止住鲜血,宿鸢从一旁的台子上拿下手机,顺利解锁后播出了一个电话。
“楠姐,你来壹号公馆我那别墅一趟。”
“和霍正泽无关,不,也算有关吧,我割腕了。”
电话那端的女声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