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执安震惊抬头。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
那小皇帝怎么可能出现在人前?
宿堤行说了,那小皇帝出生之时便面带残缺,被先帝秘密养在深宫里,伺候小皇帝的人,身家性命都握在皇家手中,若有半分泄露?
夷九族。
所以小皇帝登基近九年,一次都未曾露面。
宿堤行到底留了一手,只说了小皇帝面容上的问题。
心智和身体上的问题,他虽然也知晓,但却未曾透露。
宿家和陈家的盟约,不过刚刚缔结,双方都互相留有余地。
陈执安下意识瞥向上首坐席的文昌公,却发现他此刻脸上也是一片空白的震惊。
不光武毅侯父子和文昌公,这殿内诸人,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除了耶律云霆。
他悠然起身,敛袖躬身行礼道。
“恭迎陛下,恭迎娘娘。”
其他人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行礼,朝着缓缓走入大殿的二人叩首行礼。
宿鸢和耶律宗淮并行向前。
二人的身上,是象征帝后的龙凤锦衣,因着是宫宴,并非祭祀或是其他庄重场合,故而耶律宗淮并非佩戴十二旒冠冕,只头戴白玉朝冠,一张干净的脸露在外头,脸上满是森严之色,显得整个人气场十足,让人不自觉想要匍匐。
这并非耶律宗淮自身气场,而是来自宿鸢在其身上加持的兽啸符。
可将人的气场伪装成猛兽,一般是用于历练之时瞒过灵兽鼻息的。
用在这等场合,便是人如同遇见猛虎一般的猛兽,内心不自觉会心生恐惧。
在俗世的理解中,很容易便理解成帝王的气场。
文昌公匍匐在地上,悄悄抬头望向耶律宗淮。
目光不可思议地停在了其光洁的嘴唇之上。
那道豁口呢?
为何?
为何会消失?
阿姊明明说过,那孩子嘴唇之上带着骇人的豁口,让人见一次便心惊一次。
可他却又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人并不是耶律宗淮。
因为,他和先帝太像了。
“众卿平身。”
上首传来宿鸢冷淡的声音。
一旁的耶律宗淮只有些冷淡瞥了一眼跪了一地的群臣。
众人都谨慎起身,偷偷望向上首的帝后。
这陛下,看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怎么八年间从未露面?
众人不知,看似冷静的小皇帝,此刻内心却是兴奋不已。
他只以为今日是和表姐同仲父所做的一场游戏。
表姐说了,今日会为他手绘一张新的面容,届时,他要带着这张新面容,去见许多陌生人。
“宗淮,你不必害怕,今日那些人,你尽可以把他们当做平日里玩的机巧之物。你只需要记住。若是有人夸你,你就只需说,赏!”
“若是有人说些你听不懂,你不知如何回答的话。你就只需说,爱卿的话,似乎多得很。”
“其他时候,你无需说话,也无需给他们半分笑意。表姐和仲父都在一旁,你无需害怕。”
耶律宗淮唇上的缺陷,被宿鸢以换颜之术暂时修复。
换颜之术,其实是修界不入流的小法子,也是宿鸢曾经下山游历之时所学。
如同易容之术,通过各类工具,改变人的五官面容。
这般技法,逃不过神识辨认,因而对修者而言并无多大用处。
可于此世而言,却是恰到好处的技法。
让耶律宗淮可以暂时以正常的面容,出现在百官面前。
彻底,搅乱了宿陈两家的联盟。
宿鸢的眼神在底下各怀心思的众人身上扫过,尤其,是陈执安父子。
即便一向城府极深的武毅侯,此刻眼神间都有了一份郁郁之色。
是啊,刚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结果却被迎头一盆冷水。
宿鸢的目光缓缓偏移,看向此刻还是不可置信盯着耶律宗淮的宿堤行。
“文昌公,你是有什么想对陛下说的吗?”
宿鸢突然开口,让宿堤行心头一惊。
他看向如今这个陌生十足的长女,努力撑起一抹笑意。
“臣是为陛下龙威所慑,故而心生敬仰,才一时失礼,请陛下宽恕。”
耶律宗淮看向底下这个人,努力辨认他说的那一堆话到底是何意思。
最后只轻飘飘扔了一句。
“爱卿的话,似乎多得很。”
那些话于他而言有些晦涩,他分不出是不是夸奖,便按照了第二种情况处理。
宿堤行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陛下这是何意?
这是被宿鸢挑唆,对宿家生了厌弃之意吗?
自己可是他的亲舅父!
宿鸢笑了笑,略一摆手。
“文昌公落座吧。今日失仪之处,陛下并不介怀。”
宿堤行只能悻悻然坐下。
只是,周围人投来的戏谑眼神,还是让他恼怒非常。
阿姊不是说小皇帝面容有缺损吗?
这缺损到底在何处?
自己刚同武毅侯父子结盟,给出了这等机密之事,结果就被打脸,这让两家联盟还如何继续?
那场宫宴,众人都十分克制。
耶律宗淮只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和宿鸢离场了。
其他官员只敢小心打量,却无人敢往这位小皇帝跟前凑。
没瞧见吗?
文昌公,那可是陛下的亲舅舅。一句话不合适了都丢那么大人,自己何苦往前凑呢?
不过,虽然耶律宗淮待的时间短,但意义极大。
他让世人彻底知晓,当今陛下,乃是再正常不过的。
并非外界谣传的有问题或是早已薨逝。
一场宫宴下来,不少人的心思都有了改变。
而陈执安父子回到府中后,两人在书房之内,对坐无言。
“阿父,宿家这是第二次摆我们全族一道了,既如此,不如撕破了脸?!”
铁矿一事在前,小皇帝一事在后,陈执安彻底忍不了了。
可武毅侯却摇了摇头。
“不,宿家此次,应当是确实无辜。若真设局,就该等我们传出谣言之后,再直接反水背刺我们一刀,而不是此时就暴露出来。”
此事暴露出来,除了伤了两家刚刚缔结的联盟,并不会对陈家造成多大损失。
只是,到底失去了一个师出有名的把柄,武毅侯心中也是难免扼腕。
“只是,这小皇帝如果真是面有残缺,为何会突然恢复正常?”
武毅侯心中萦绕着不解。
他总觉得,今日皇后和摄政王特意让小皇帝在这次宫宴上露面,意义绝对不止表面这一层。
可再深究,他却毫无头绪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