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府内。
刚刚将姚舜章挖苦走的誉王符珩,此刻却毕恭毕敬站在一处院落前,仔细问询婢女,“先生可醒了?今日的汤药用了吗?如今春寒,炭火一定烧足了,免得先生着凉……”
“是誉王殿下吗?进来吧,院内寒凉。”
屋内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只听这声音,便不难听出中气并不如何足,似乎是个病弱之身。
符珩忙抬步走进了屋子。
“先生,是本王说话声音大惊醒您了吗?”
此刻的誉王,哪还有刚刚姚舜章面前倨傲的模样,简直恭谦得不能再恭谦。
绕过屏风,宽敞的楠木拔步床上,一个容貌清俊绝尘的男子正斜靠在那里。
他应当是刚起床,散下的头发有些凌乱,衬得本就比常人白皙许多的肤色更是如白纸一般。
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仿佛浮动着一层淡淡的却久不散去的雾气。
若是姚舜章在这里,他定会惊奇发现,这位传言中的容时公子,居然和他那早应该死在了乱葬坑底的糟糠妻有三四分分相像。
这相像,本就是正常的。
因为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宿鸢。
准确来说,是用了混淆符的宿鸢。
混淆自身女子特征,从乡野的“灾星之女”成了誉王座上宾的容时公子。
“本就醒了许久,哪里来的惊醒之说。王爷的神情有异,看来,在下所说的那个按捺不住的人,今日已经来了是吗?”
宿鸢放下手中的书卷,平静看向誉王。
符珩也在床榻边的红木椅上坐下,冷笑一声。
“先生神机妙算,说那幕后之人必定看本王安全回到皇都之后会按捺不住心思,主动上门打探。只是本王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是皇姐的驸马!”
他同符瑾柔倒是有几分真感情在的,提到这里,神情也难免烦躁。
“皇姐如今有孕数月,若是此时处置了姚舜章,难免会让其郁结于心,到时候生产别再出了意外。可想到姚舜章一个小小侍郎,居然敢设计本王,本王心中便咽不下这口气来!”
早在回到皇都之时,宿鸢便已经跟符珩说过,齐郡一事的难民暴动,绝不只是一场意外。
那些难民,所求不过饱腹而已,如今誉王已然带着赈灾的钱粮来了,他们何必在此刻暴动?
而那些领头之人,明显都是收受了好处的,故意在普通灾民中散播谣言,说所谓朝廷赈灾都是骗人的,他们马上要被朝廷放弃。
身处困境的人是很难有精准的判断力的,加上难民中本就安插了挑拨情绪之人,这情绪自然一传十十传百,以燎原之势,将誉王围困在了齐郡。
符珩被救之后,便想严查。
但那时宿鸢便跟他说了,查不清了。
这些难民怕是究竟是谁和他们接头的都弄不清,不过是只要银钱到位便可。
果然,线索刚一查便断了。
符珩还想等着回到皇都跟闵安公说明,可也被宿鸢否决了。
“殿下,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哪怕是亲人,也不一定绝对可靠。如果您将来要更进一步,就要把身边所有人都先当作敌人来看待。亲生父子为了利益有时都能兵刃相向,更何况隔一层呢?”
这话,已经是明晃晃挑拨誉王和闵安公之间的关系了。
可符珩选择了相信不过初识的宿鸢。
一方面,是因为宿鸢在他面前表现出的运筹谋断的手腕,实在太过惊人。
在被难民围城生死未卜之时,是这人孤身入局救了他。
而后,更是不费一兵一卒解决了这场本应以流血收尾的暴乱。
另一方面,则是宿鸢对符珩神识之上的压制,以及那些符篆手段的灵活应用。
有如影随形符在,宿鸢自然是对符珩的一切了如指掌,而这落在符珩眼中,便是容时公子算无遗策的表现。
而因为宿鸢的神识本就高过普通人,神识之上对符珩造成的压制,更是让这位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誉王殿下,在宿鸢面前会不自觉的恭谦下来。
而他自然也按照宿鸢所说,安心在府上等着那个第一个上门打探内情的人。
“尤其是,王爷可看那人是否要见草民?若真是幕后之人,他必定会忍不住想来看看,破坏了他一盘好棋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而姚舜章,便直接撞了上来。
见符珩似乎为自己的皇姐忧愁,宿鸢摇了摇头。
“王爷此刻的确不宜处置驸马。一来是顾及明德公主有孕在身,二来,驸马乃是新科状元,又是寒门苦读出身,在朝堂之上和民间都名声极好。若是此刻没有真凭实据发落了他,难免于王爷名声有损。”
姚舜章和这件事有关,宿鸢早在齐郡之时,便发现了端倪。
他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最是极端。
皇家驸马,听着好听,可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之前的宿鸢,敬佩他是个读书人,一直都是敬着他捧着他。
而如今,他却从被捧着的那个人,成了要低头甚至跪着去捧旁人的那个人。
心里如何会不难受?
最关键的是,宿鸢猜测,姚舜章甚至有更大的图谋。
而且,他不一定就是那个执棋之人。
“那难道就继续看他在本王面前蹦跶?”
誉王从小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以往便是伺候不当心的奴才都是当场打死了事,如今居然还要忍下去。
“王爷,您所图的,不是一时之气,而是千秋之争。如今容他多活些时日,不过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而已。”
宿鸢的神识缓缓压制着符珩有些暴虐的气息。
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屑,可此刻垂首深思的符珩全然未曾发现。
“一个侍郎,哪里来的如此手笔,能够调动远在千里外的难民?王爷要探寻的,该是他的幕后之人。或者说,若是王爷您当真在齐郡出了事,谁会获利最大?”
符珩迟疑道,“符琛?”
提起当今陛下,他直呼其名,全无尊敬。
可宿鸢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迎着符珩惊疑的目光,宿鸢低声道,“前些时日,闵安公提议为陛下选立新后。这闵安公的长女柳岫云柳小姐便在新后人选之中。”
这不是什么秘密,皇都百姓不说人尽皆知,但也早就在议论了。
选立新后,家世自然最为重要。
闵安公如今权倾朝野,他的女儿自然是会出现在人选之中,算不得什么奇事。
可如今宿鸢在此刻提起,闵安公的这个决定,似乎便有了不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