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节 相亲
中秋节前,新工地开工在即,因为样板间里采用了我们的设备,而且价格合理,终于入选到甲方的集采库里。纪总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再次报价。我便把甲方的定价报给了他。他嫌价格太高,让我再重新考虑一下报价,被我拒绝了。我明白他压价的原因是为他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纪总在电话里威胁我说:“如果你不降价,我就在招标的过程中考虑更换品牌。”
我担心纪总万一做出出格的事情,让我前期的努力前功尽弃,便叫上秦西庆和我一起去总包方项目部见纪总。
纪总见了我,傲气十足,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我把设备和安装成本一五一十地算给他听,他却始终不松口,非要让我更换更低档次的设备。我知道更换设备的结果一定会惊动甲方,导致的结果肯定是两败俱伤。就在我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秦西庆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把我和纪总一起吃饭聊天的录音放给他听。
纪总听罢录音,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顿时蔫了。他瘫坐在座椅上,故作镇静,拿着烟的手抖个不停。他心里十分不清楚,如果把这份录音交到相关部门手里,他的官帽将不保。
我吃惊于秦西庆的行为,纳闷于他的录音是如何瞒天过海。我想起了那天和纪总一起吃饭时的场景。当纪总要和我谈合作的私密话题时,我让陪酒的秦西庆和周大良回避一下。秦西庆故意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录音。我想起这个情节,不禁被惊出一身冷汗。
纪总不再提降价的事情,也不再提偷梁换柱要好处费的事情。考虑到下一步的投标工作,我不得不当着纪总的面把录音删除。但纪总已经心有忌惮,不敢再对我提一丝一毫过分的要求。考虑到下一步还要和纪总共事,我只能在安装费上做出一些让步,给纪总一个台阶下。
秋日的凉风已经将夏热褪去,湛蓝的天空里漂浮着大朵的白云,一场秋雨正在酝酿。
从纪总的办公室出来,秦西庆似乎很得意。他说像纪总这样狮子大开口的总包方负责人,他在工地见的多了。他认为所有的好处费都应该从甲方身上争取,而不应该通过压低分包商的价格来获取。我觉得他说的也对,并没有过多地指责他背着我录音的事情,只是劝他以后做事正大光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秦西庆嘴上答应我,表情上却不以为然。
回到公司,别彩云问我:“快过节了,要不要给项目上的关系户送礼。”
我认为很有必要,让别彩云备上一些烟酒和月饼,份数按照我写的名单去准备。
中秋节的下午,我让秦西庆开车,趁着下班的时候给帮助过我的关系人挨家挨户送礼,打点关系。在天黑的时候,礼品全部送出去了。我的心里突然踏实了许多。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不可避免,礼品就像润滑剂一样,润滑着机器的正常运转。
秦西庆似乎比我更谙于此道,给我提了很多送礼的技巧。他说他以前在别的工地干过项目经理,对工地上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我很庆幸梅监理给我推荐了这样一个专业人才。考虑到新项目即将进入招投标程序,公司有必要招一个像秦西庆这样既懂技术又懂现场管理的专业人员。秦西庆自从到公司给我帮忙,虽然只拿基本工资,但工作内容却包罗万象,脏活累活抢着干,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可嘉。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别彩云,她依然是那句老话,你看着办。
国庆节前,秦西庆正式入职,与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
在总包方招标之际,总包方为了落实甲方的实际意图,又专门让我们做了一个样板间。在得到甲方的首肯后,纪总才开始极不情愿地走招投标程序。
一个月后,我们的品牌如愿中标。虽然花了一大笔投标费用,但总体来说还是能包的住成本。在跟进新项目的过程中,我断断续续地接到了一些体量较小的订单,做下来虽然利润不多,但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没问题。
这期间,别彩云在徐文静的撮合下与梅监理的儿子在餐厅里见了一面。我和梅监理都在场。因为是相亲会,再没有叫其他人。梅监理的儿子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帅气,但他性格内向,气场被别彩云拿捏的死死的,人显得特别拘谨和紧张。别彩云在商场上见多识广,她为了应付梅监理,不得不摆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徐文静以媒人的身份分别把两个人做了介绍。
梅监理的儿子叫梅林茂,在城区的一家企业当会计。也许因为有他父亲在场,梅林茂显得格外拘谨,几乎很少说话。我们三个比较熟悉,无话不说,搞得这场相亲会似乎成了小型朋友聚会。
徐文静意识到问题所在,问梅林茂:“你平时都忙些什么?”
梅林茂看了梅监理一眼,小声而谨慎地回答:“吃饭,睡觉,玩手机,打游戏。”
徐文静再问:“没谈女朋友吗?”
梅林茂说:“谈了几个,见了一次面后就吹了?”
徐文静问:“为啥?”
梅林茂说:“我爸给介绍的都是工地上工作的女孩子,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工地上的女孩子,工作又脏又累又辛苦。”
“其他行业的女孩子你没谈过吗?”
“谈过,但都没谈成。”
“为啥?什么原因?”
“俺妈介绍的都是她同学的娃,人家嫌我不像个男子汉。”
梅林茂的回答把徐文静逗笑了。
别彩云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会做饭,对我好就行。但绝对不能是建筑行业的女娃。”
“为什么不和建筑行业的人谈朋友?”
“因为我爸就是建筑行业的,整天都不着家,家里的事大大小小都靠我妈,我觉得俺妈太辛苦了。”
我也没有想到梅林茂竟然是个妈宝男。
梅监理摆出一副自嘲而无奈的神情想解释什么,被徐文静给制止了。
梅林茂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想起了我在工地打拼多年,也是很少回家,最终酿成了妻离子散的结局。看着梅林茂,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孩子未来的样子,鼻子一酸,忍不住潸然泪下。我想抱抱梅林茂,但还是忍住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梅监理最能理解我的心情,拍了拍我的肩膀,忍不住唉声叹气。
别彩云懂我的心,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忍住泪水站起身抱住梅林茂说:“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你爸爸的工作,我和你爸爸一样,都在建筑行业工作。这个行业的性质就是起早贪黑,舍小家为大家,我们永远在盖新房子,却永远住不上我们盖好的新房子。你妈妈为了你爸爸的工作,把家务和扶养你的工作全部都担了下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能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我希望你不要埋怨你爸爸,他也是生活所迫。”
梅林茂被我的情绪感染,不住地点头。
别彩云和徐文静也都默不作声,俩人从起初见到梅林茂时戏谑的心境陡然间因为我的情绪变化而改变,同情和惋惜交织成复杂的心情让相亲会彻底变了味道。
梅监理把我拉回到座位上,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自嘲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彭工也不容易。我儿子的现状大家都看到了,婚事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大家都帮帮忙。”
徐文静说:“我们餐厅的服务员很多,有几个家庭还不错,长相也标致,不知道林茂是否考虑。”
梅林茂说:“我理解我爸的心情,也不是说我太挑剔,只要不是建筑行业的,我都愿意。”
徐文静说:“依林茂的条件,找一个餐厅服务员绰绰有余。”
梅监理说:“俺娃,有房,有车,有农田。”
别彩云说:“农妇,山田,有点儿钱。你儿子就差一个做家务的农妇了。你说的这个条件我都有点儿动心了。”
梅监理说:“你净挑我爱听的话哄我,我知道俺儿子配不上你,但是我还是要努力一把。”
别彩云实话实说,她不想骗人,诚心诚意地说:“梅林茂其实很优秀,有头脑,有主见,不像你,在工地是个老滑头。我比茂林大几岁,我认为我俩不合适。”
梅监理还不死心,笑嘻嘻地说:“女大三抱金砖。”
别彩云说:“梅林茂也不想找建筑行业的媳妇。”
梅监理说:“职业可以选择。”
别彩云说:“我喜欢性格开朗、活泼外向的男朋友。性格是天生的。”
梅监理说:“性格是后天成长环境形成的,也可以改变。我从小就内向,在工地上待久了,已经成外向了。”
我说:“征求一下梅林茂的意见,不要太家长制。”
梅监理问梅林茂:“你愿不愿找一个比你大几岁的媳妇。”
梅林茂摇摇头说:“媳妇姐,我不找。”
梅监理责怪梅林茂说:“找一个比你大几岁的有啥不好,你准备把婚事拖到啥时候,你能不能替你爸妈考虑一下,你妈在家里还等着抱孙子呢,你咋一点儿都不懂事。”
梅林茂说:“那是你和俺妈的事,与我无关,我的婚事我做主。我就是不想找一个比我大,干建筑行业的媳妇。我哪怕找一个二婚的都愿意。”
梅监理伸手就给了梅林茂一巴掌。
梅林茂冷冷地看了一眼梅监理,起身跑出了包间。
我质问梅监理道:“为啥要动手嘛,能不能和孩子好好说话,你不能把你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
梅监理气哼哼地说:“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他妈惯的,看看周围,像他这么大的人有几个没结婚。”
别彩云说:“我就没结婚,不是过的好好的嘛,你难道还想回到旧社会,搞封建家长制,拉郎配不成。”
别彩云的一番话把梅监理给逗笑了。
梅监理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赶紧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在气头上,你们都别在意。”
徐文静说:“子不教,父之过也。你这个当爸的太不称职了。”
我赶紧让徐文静出门把梅林茂叫回来。徐文静起身追出了包间的大门。我和别彩云劝导梅监理,不要太冲动,这样逼孩子,很容易造成孩子的逆反心理,如果严重了会导致孩子的婚姻恐惧症。梅监理虚心接受了我俩的意见。
不一会儿,徐文静回来,告诉我们,梅林茂回单位上班了,他说他不想再见到父亲。梅监理低头抽烟,默不作声,他开始反思对待孩子教育的缺失,但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