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节 穆白道长
秋天的一个下午,穆白道长来城里办事。我请他在徐文静的餐厅里吃饭。为了表达我的热情,除了公司的人,我还邀请了梅监理、梁经理。徐文静在拍摄《道观风云》的时候与穆白道长早已认识,她也很期待能见到穆白道长。
我们早早地在餐厅里等候。穆白道长见了我十分随和,不惊不喜,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我请他到上席就坐,被他婉拒,他说不能破坏了今天的风水。我知道他说的风水就是规矩。出家人很在意这个。我只好请他坐在了我的身边。别彩云和徐文静都认识穆白道长,上前热情地打招呼。
穆白道长见到徐文静问:“还在演戏吗?”
徐文静沮丧地回答:“人生就是一场戏,现在又换了一个舞台。天天演,现在的角色是餐厅老板娘。”
穆白道长点点头,安慰她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戏剧舞台上的主角,场景的变换跟随命运的安排,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就好。”
徐文静起身给穆白道长添茶倒水。
穆白道长又问别彩云:“我在道观里见过施主两次,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你,实在是三生有幸。”
别彩云疑惑不解,看了我一眼。
穆白道长说:“我第一次见你时,双眼空洞;第二次见你时,目光呆滞。今天见到你,眼里有光,神采飞扬。看来你的风水正在变好。”
别彩云的脸上泛起了红光,穆白道长话里有话,点到为止。她突然悟到了什么,对穆白道长说:“多谢道长指点,这些都是彭哥的功劳,他是我的贵人,不然我早已误入歧途。”
我感觉很惭愧,明明是别彩云在帮我,怎么说是我在帮她。我于是笑着对别彩云说:“你还没喝酒,就已经开始说醉话了。”
穆白道长对我说:“彼此成就对方,就都是对方的贵人。人世间很多事物相互依存,风水相依。你下山有半年了吧,我能体会到你的难处。你虽然离开了道观,但修道之心已经形成。道法无边,无处不在。修道不应拘泥于形式。大道至简,大道无形。你在红尘中修行,如若得法,前途无量。”
我谢过穆白道长,把在座的其他人一一介绍给他。
周大良见了穆白道长,异常兴奋。任何一种宗教对他来说都充满了神秘感。他虔诚地问穆白道长说:“道家擅长算卦,能否请道长给我算一卦。”
穆白道长看了周大良一眼,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秦西庆说:“这么年轻就当道长,令人羡慕。等我钱挣够了,也去道观里修行修行,做个道长,管理一座寺庙,每天啥也不干,吃斋念佛,早日修成正果,也过过神仙的日子。”
穆白道长微微一笑,皱了一下眉头,对秦西庆的言辞不置可否,只能表示欢迎。
梁经理一直静静地听我们说话,听了秦西庆的话,纠正道:“道教不叫寺庙,叫道观;吃斋不念佛。吃斋念佛讲的是佛教。”
秦西庆赶紧回话说:“我修行太浅,修行太浅,把宗教的类别还没搞清楚,梁经理说得对。”
当我正准备把梁经理介绍给穆白道长时,梁经理说,“彭总就不用介绍我了,我的道行差的太远,今后需要慢慢学习。”
梅监理站起身,向穆白道长施礼,笑着说:“俺屋就在南山下,山上道观林立,但修道成功的寥寥无几,道学太深奥,无以言表。今天见到彭工的师傅,三生有幸,希望道长今天给点拨点拨。”
穆白道长说:“可以切磋,谈不上点拨。今天认识大家很高兴。”
穆白道长说完,不再说话。
为了照顾穆白道长,我点的素菜多,荤菜少。徐文静看不过眼,要加几个硬菜,被我和穆白道长谢绝了。
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穆白道长几乎不动筷子。看着我们几个推杯换盏,他的表情略显寂寞。他不喝酒,也不吃肉,偶尔在我的盛情邀请下,夹上一筷子绿菜吃上一口,大多数时间在听我们议论项目上的事情。
穆白道长和我下山时的模样大有不同,一贯的青色袍子换成了深褐色,下巴上蓄上了胡须,头上的黑色道巾,显得更加稳重。我深知现实的喧嚣与道观里的静虚格格不入,所以考虑更多的是穆白道长的感受。在红尘滚滚里摸爬滚打过的我,在道观里修道一年后又返回到红尘中,对人生的感悟更加深刻。我的心却变得更加沉稳。我知道这与环境有关。道法自然,不仅适用于道行修炼,还适用于社会生存法则。
穆白道长轻声问我:“你还打算干多少年才收手。”
我说:“还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把我的困惑讲给他。
穆白道长说:“人在商海,潮起潮涌,心态极易失衡而变得焦躁。贪慕虚荣、欲望都会随之而来。独守一份安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我理解你的苦痛,所以,希望你将自己的人生重心放在事业上,而不是一味地追求金钱。在这个过程中,你将不可避免地会与人发生利益上的冲突,这就需要考量你的德行。权衡利弊,放远未来,舍小利大,切勿近功急利,就算德行兼备了。我们道家讲厚德载物,好的德行决定了你的事业能够走多远。在这个过程中,要更加注意自己的修行。顺势而为,积善行德,如涓涓细流,最终会汇聚大海。我这次见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话,修行在个人,且行且珍惜,做一个有德行的商人。”
我理解穆白道长的意思,不便多言,只能以茶水相敬,表达谢意。
徐文静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言,听了穆白道长对我说的话,突然问穆白道长:“如何走出人生低谷?”
穆白道长说:“人生何处为低谷?无非是坑坑洼洼与平坦大路之间的区别。”
别彩云说:“你遇到过低谷吗?”
徐文静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非常无奈地的说:“我难道还不够背时倒运吗?我被林森智抛弃的时候,难道不是人生的低谷吗?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身边连个打呼噜的人都没有。”
别彩云说:“你其实非常幸运,如今成为自由人,自由多难得啊!我是深有体会。这段时间,我非常开心,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谁都不用顾虑,虽然曾经失去了很多,但有机会过开挂的人生,也很不错。”
徐文静看着穆白道长,希望能听到他的真言。
穆白道长笑着说:“别彩云把人生的低谷看作是机会,开启了另外一扇窗。我认为非常值得借鉴。只有清心寡欲,才能淡泊明志,如果能够知足常乐,一定会过得非常开心。庄子曰,真正的自由,是没有束缚,任意自然,顺应本性。束缚人自由的不是绳索和脚步,而是前行的道。人在困境中,不进则退的道理都懂,但退的人多,进的人少。究其原因,无非利益二字,有利则进,无利则退。利成了进退维谷的道。”
徐文静听了穆白道长的一番话,若有所思,轻声问:“何为道?”
穆白道长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地说:“为术易,为道难。追求名利是术,而顺应自然地活着,则是道。”
徐文静说:“道长讲的是《道德经》里的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吗?”
穆白道长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徐文静不再发问,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别彩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她眼光里对别彩云充满了嫉妒,对我则表现出了一丝冷漠。
饭吃到一半,穆白道长起身告辞,他的存在让在座的每个人似乎都非常拘束。我能感受到他的不自在。出家人的心境基本归于平淡,对红尘中的喧嚣和妄言大多不耻。
穆白道长声称明天还要早起,返回山里,起身告辞。我也不便久留,总感觉没有招待好他。我把穆白道长送到大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以前,在道观的时候,我俩无话不说,经常彻夜长谈。如今见面,相对无语,都感觉无话可说。他还在道上,我已落入红尘。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我带着一颗空落落的心回到餐桌上,总感觉穆白道长还没有离开。此时,大家已经喝的半醉。
周大良说:“道长说走就走了,我还没让他算卦呢。”
秦西庆问:“你想算什么?我给你算。”
周大良说:“你不行,道行太浅,你还不如我呢。我想算算我这两年的财运。”
秦西庆说:“不用算,你跟着彭总,就能发财。”
周大良说:“彭总是彭总,我是我,每个人的财运都不一样。”
秦西庆说:“你敬我一杯酒,我给你开开窍。”
周大良说:“请你喝酒还不如请彭总喝。你和彭总比还差的很多。”
秦西庆撇撇嘴说:“一窍不得,少赚几百。你不敬我酒,以后会后悔莫及。”
梁经理说:“大良傻啊!不跟着彭老板跑,胡求算啥命嘛!赶紧敬彭总一杯,这辈子啥都有了。”
周大良举起酒杯说:“听甲方的肯定错不了。我先敬彭总一杯。”
我和周大良碰了一杯,看见梅监理在一旁一直打电话,他好像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等到梅监理挂了电话,我端起酒杯酒说:“梅工,看你不停地打电话,业务繁忙的很!我敬你一杯。”
梅监理放下电话,端起酒杯,与我碰杯。他笑呵呵地说:“不瞒你说,媒人给儿子介绍了一个女朋友,让我加了女朋友母亲的微信。这不,电话先打个不停。我认为女朋友的母亲三观有问题,让我给教育了一番。”
听了梅监理的电话,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
徐文静说:“梅工,你是不是酒喝多了,儿子谈对象,你乱掺和,小心把儿子的好事给搅黄了。”
梅监理气狠狠地说:“作为家长,三观要正,三观不正的家庭,坚决不让俺儿子谈。”
梁经理笑的快岔了气,捂着嘴说:“三观正不正与你儿子谈对象有啥关系。你也是管的太宽了吧。一代人和一代人的三观有很大差异,这是时代造就的结果。只要两个孩子能对上眼,相互喜欢就可以了,我看你是诚心不让你儿子找对象。”
梅监理沉下脸,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他盯着已经笑弯了腰的别彩云说:“看把你和梁工乐的,好像吃了喜娃子糖,笑的收不住了。有啥好笑的嘛!”
别彩云捂着嘴,笑着说:“你看我干嘛,我又没说啥。你儿子遇见像你这样的父亲也算是三生有幸,这辈子就准备打光棍吧!哈哈。”
秦西庆说:“我看梅工是想给他儿子找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女朋友,年龄太小了不懂得心疼人。”
我知道秦西庆的话有所指,便对梅监理说:“你如果想给你儿找一个大龄女青年,那就再等几年,等小姑娘都长成大龄青年了再找不迟。你儿子是不是像你年轻的时候一样,少年老成啊。”
梅监理大言不惭地撇撇嘴说:“我就喜欢像别总这样的大龄女青年做我的儿媳妇,只可惜缘分不到,人家看不上咱儿。”
梅监理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别彩云身上。
别彩云也不恼,反倒是笑的更夸张。她对梅监理说:“那就让你儿子等着,等到花儿都谢了的时候吧。哈哈。”
梅监理也跟着笑,但很快就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说真话,不开玩笑了,如果别总有心,和俺儿子见一面,即使不成,我也就死心了。”
徐文静说:“你把你儿子领到餐厅让我先见见,让我先把把关。我认为合适了,彩云再见不迟。”
梁经理说:“你都已婚了,不能让你把关,万一起了坏心,把梅监理的儿子搞得湿了身,恐怕连大龄女青年也不愿意见了。”
梅监理说:“我不怕,都啥年代了,不过俺儿子还是童男子。”
徐文静说:“那敢情好,让我先给他开导开导,不然你儿子不开窍,反倒是耽误了彩云的美事。”
众人起哄,别彩云脸红。梅监理求之不得,他就希望生米做成熟饭。
别彩云见状征求我的意见。
我说:“见一面就见一面,让梅监理做东,反正你是甲方,同意不同意,都是你说了算。”
梁经理接话说:“甲方也不是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干起活来还要看乙方的脸色。”
我说:“甲方就是甲方,红色代表着权威。文静就充当一下甲方监理的角色,给彩云把把关。就当验收了,合不合适,你说了算。”
别彩云说:“今天这场宴席是彭哥请他师傅穆白道长,到最后怎么就成了给我介绍对象的婚介会了。”
众人大笑。
我赶紧解释说:“穆白道长是因,别彩云和梅监理的儿子相亲是果,这就是道法自然的最佳诠释。不刻意,顺其自然,水到渠成,随机应变,顺天应时。至于结果,上天早已注定。我们只需尽心去做,顺乎天意罢了。”
酒至酣,意未尽,说笑归说笑。眼见天色已晚,大家各自散去。
众人走后,我送别彩云回家。她在路上一直埋怨我不该是非不分,跟着大家瞎起哄。在没有遇到自己中意的心上人之前,她压根就不想找对象。
我说:“主动权还不是掌握在你手里。你到时候出面应付一下,也算是给梅监理个面子,让他死了这条心,不然他总是对你耿耿于怀。”
别彩云狠狠地瞪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回到住所,回想着穆白道长的话,久久不能平静。我在山上修道一年,半途而废。如今,重操旧业,又重回原点。境遇不同,心境不同。穆白道长的忠告,既有惋惜的成分,也有担忧的意思。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不甘和寂寞。修道是一件非常苦的差事。我只能说,自己与道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