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戏里戏外
当我决定和张倩云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是极其沉重的,因为在我的传统观念里,婚姻应该是从一而终。我去找钟小燕办理离婚手续,她却坚决不同意,因为在县城里,离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它会像风一样吹进千家万户,成为每个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里面首先反对的是双方的父母,因为他们还要在县城里生活。钟小燕说,她不能离婚,她也不可能与她的情人结婚。因为婚外情本身就是一件不能见光的事情。我非常诧异于钟小燕的态度,对她报以愤怒和同情。其实,我俩都是受害者,我在前,她在后。我冷落了她,疏远了她,让她感到了空虚和寂寞,不得已投入他人怀抱,玷污了婚姻的纯洁,破坏了两个家庭的稳定。她让我受到了心灵上的打击,感到了生活的痛苦,家庭的冷漠,丧失了奋斗的意志。面对两败俱伤的结局,我和她虽然都有所警醒,但为时已晚,破镜重圆只能是一种幻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俩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去外地打工,挣钱养家究竟有没有错。工地上的露水夫妻很多,因为寂寞,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睡到了一张床上。过年放假的时候,再各回各家,各奔东西,就像吃饭一样随便。梅监理其实就是这样,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他,但羡慕归羡慕,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不想对不起家里的妻子,结果却适得其反,我所坚持的,却是别人所不齿的,我所追求的,却是别人早已放弃的。有人说我是榆木疙瘩,有人说我不懂风情。我承认,我并非圣人,我有过打算放纵一下的念头,但都忍住了。我觉得要对的起自己和家庭,就一定要洁身自好。当然我最担心的还是害怕在外面染上不洁之病,要花钱去治愈。我是个小气鬼,把钱看的很重,既然出来挣钱了,就要把挣到的钱拿回家,给父母,给媳妇和孩子,这样才有一种成就感。我的梦破碎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内心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婚姻就像一艘小船,经不起风浪。夫妻两人,一个划桨,一个掌舵。能划多远,既要看造化,又要看运气。我承认,我翻船了,想要再翻过来,很难,很难!就是形式上能翻过来,心理上也很难翻过来。我带着失望和沮丧大败而归,面对张倩云和钟小燕的时候,无言以对,一个想和我结婚,一个不愿意和我离婚,我成了脚踩两只船的陈世美。不明就里的父母和亲戚对我横加指责,而真正的原因只有我和钟小燕知道。
从老家县城回到城里,张倩云看到我沮丧的神情反倒是笑了,她给我煮了一碗羊肉泡馍,调了两个凉菜,拿出一瓶西凤酒放在餐桌上。
张倩云把我拉到餐桌上坐下,坐在我的对面笑着说:“彭哥在工地上可是无往不前的人,这会儿在媳妇面前怎么蔫了,看来你还是割舍不下媳妇和孩子。”
我苦笑,拿起酒瓶子,倒了两杯酒,一杯端给张倩云,一杯端给自己。很久没喝酒了,我闻到了酒香,我想一醉方休。
我端起酒杯对张倩云说:“我对不起你,事情没办成。”
我说完与她的酒杯碰了一下,把酒杯里的酒一口闷完。酒闻着香,喝下去却发苦。我几乎被酒呛到,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张倩云放下酒杯站起身给我拍打后背。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说:“相信我,我一定要娶你!”
张倩云笑了笑说:“我是你的甲方,难道还担心你跑了吗?我不着急,来日方长,只要你守在我身边,我没有啥可以担心的。”
我苦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说:“我敬你一杯,敬我的甲方一杯。”
张倩云坐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笑着说:“我们俩互敬吧!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我等你,干杯!”
这杯酒下肚,回甘很快。
几杯酒下肚,张倩云和我都有些醉意。我问她为什么一直单身。她笑了笑,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眼神迷离地看着我,若有所思。我突然感觉到张倩云似乎变了一个人。
张倩云喷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地说:“说来话长,我觉得你人挺好,憨厚老实,我也不想骗你,骗你,我良心过不去,我结过婚了。”
我心里一颤,掠过一丝惊奇。“你结过婚了?”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张倩云说:“已经离了,不过没领证,事实婚姻而已,也算是结婚了吧。今天我给你说句实话,把我的过去都说给你听,你看着办,我其实已经想通了,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不过你彭哥是个例外。”
我一脸蒙圈地看着她。她的脸色粉白如花,一双丹凤眼摄人魂魄。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张倩云欺骗,被蒙在鼓里,还想着她是个大龄未婚青年。但酒后的她却与我平日里认识的她判若两人。她的举止言行,成熟而老练,倒显得我幼稚而可笑。我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与她相处。张倩云继续喷吐烟圈,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张倩云给我的酒杯里添满酒,然后端起酒杯说:“彭哥,我不忍心欺骗你,对你有所隐瞒,当我得知你回家与你老婆办理离婚手续时,我才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以前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实诚的男人。”
张倩云说着与我碰杯。我表面上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却翻江倒海,猜测着她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从我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对她的身份产生过疑问,就觉得如此年轻漂亮的她怎么会与其貌不扬的梅监理在一起。但因为在一起交集和了解的太少,所以并没有特别关注。在后来的交往中,特别是我出车祸以后,我俩有了密集交往,我对她才开始特别关注,当然更多的是感激。
“你之前做什么工作?”我问她。
张倩云说:“先喝酒,我给你慢慢说,你这次回家和老婆没有离成婚也是天意,说明我俩之间情缘未到,你和你老婆情缘未了,我不着急。”
我苦笑着摇摇头等待着她的答案。
张倩云举起酒杯,自己干了。她皱了一下眉头,放下酒杯说:“我大学毕业后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去当了几年演员。”
我猜测了她的职业有很多种,就是没往演艺圈上想。我的好奇心开始膨胀,因为演员是一个很特别的职业,一般人做不了。我说:“你又不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怎么会入到这个行业。”
张倩云说:“人与职业选择也讲缘分,我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台湾人,我当时吃完饭往楼下走,一个中年人在后面叫我,他满口的闽南腔调,我以为他在叫别人,就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可是他一直在我身后,不停地叫,我回头一看,他站在我身后惊喜地看着我。”
我问:“你怎么知道他在叫你,他叫你什么?”
张倩云说:“周围没有人,就我一个人走在他的前面。他叫我老婆。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惊喜地看着我,一股酒气冲我而来,我认为他喝醉了,就说你认错人了吧!然后扭头走了。”
我笑了笑说:“他喝醉了,真的认错人了。”
张倩云说:“他一直追着我,跟在我的身后说,你就是我老婆,她和你长的一模一样,戴着像你一样的白色鸭舌帽,粉色的套裙,和你一样的身材,我没有认错人。就在这时,楼梯上跑下来了一群人,把他拉走上了一辆轿车。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士,她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张名片,很客气地说明天让我与她联系。”
我说:“那个台湾人一定是看上你了,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张倩云说:“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在意,随手把名片就扔了。可是过了几天,我和朋友去外滩游玩,看见有一家电影公司在拍摄外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天晚上叫我老婆的那个中年男人。我之所以能记住他,是因为他的头发被染成白色,齐耳的短发,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当时,一群人正围着他,听他说着什么。我站在远处的围栏后面正好奇地围观,忙碌的他也正好看到了我,急忙放下手里的工作向我跑过来说,你好,白帽子美女,我记住你了,你长的很像我老婆。你说巧不巧,我想躲都没有躲掉,我还没结婚呢,他就说我像他老婆。”
我说:“也可能你长的真像他老婆。”
张倩云说:“我才不相信呢,所以我随口说到,我又不是你老婆,你去找你老婆去,你猜他说什么?”
我问:“他说什么?”
张倩云说:“他说他老婆死了,出车祸死的,死的时候戴着一顶和我头上戴的一模一样的帽子。”
张倩云说着,突然言止,把燃烧了一半的烟掐灭,拿起酒瓶子给我和他的酒杯里斟满酒。
我说:“也许他说的是真话。”
张倩云说:“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就因为我戴了一顶白帽子,她就认定我是他老婆,他有病啊!”
我说:“他做什么工作?”
张倩云说:“他做制片人,投资电影的,台湾人,他叫林森智。”
我从张倩云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得知,这个叫林森智的台湾人是台湾某电影制片公司的制片人,在港台地区很有名,投资拍摄过很多电影。因为我不是圈内人,所以对他一无所知。张倩云认识他以后,经常被邀请去拍摄现场,那时的她年轻漂亮,青春靓丽。因为林森智是投资制片人,也就是我们工地上所说的甲方,所以他手里的权力很大,可以随意更换导演和演员。张倩云因为和林森智的特殊关系,受到了制片片场所有演职人员的敬重。张倩云以为林森智的老婆死了,所以她动了心思,希望自己能够嫁给这个有钱有势有权的中年男人。张倩云讲到在他与林森智相处的十年里,她以林森智的老婆的身份出入各种场合,并参与到电影拍摄的各个环节里。在拍摄组里,比林森智年龄小的演职人员都称呼她为大嫂。张倩云说,这十年是她走上社会后最风光的十年,也是让她最难忘的十年。她背靠林森智,要啥有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花钱如流水,同时也失去了青春和容颜。
张倩云最后告诉我说:“我和林森智虽然以夫妻关系相处,但我始终处于被动而尴尬的境地。后来我才得知,林森智在台湾还有一个老婆,我是他在大陆的小老婆而已。”
我开始以同情的眼光看着张倩云,突然理解了她的所作所为。眼前的她是真实的,有血有肉,充满知性。而之前,她头顶的光环却突然消失。她与林森智的关系如同工地上的露水夫妻,终要离散。我突然想到了包养两个字,但又不能说出口。我还想到了小三和二奶两种称谓。张倩云抽烟的姿势很老练,眼神里流露出迷茫和忧虑,她说,她对结婚既渴望,又惧怕,担心再次被欺骗。
面对张倩云的真言,我突然豁然开朗,也明白了自己目前与她的关系,于是问她:“他回台湾了,没有给你一个交代吗?”
张倩云笑着说:“有啊,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他给我了很多钱,还让我在剧组里管账,让我客串角色挣钱。他其实对我很好,如果不是要回台湾,我相信他会和我一起生活的。”
我摇摇头说:“看来你对他还是念念不忘,我们俩会有结果吗?”
张倩云说:“彭哥,你说呢,我不想再漂了,我想有个家,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现在就像一叶浮萍,没有安全感,我想找一个稳重可靠的男人结婚,这个你是知道的。至于他是否结婚,我都不在乎。”
我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张倩云。她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妩媚动人,云雾包裹下的她飘飘欲仙。她的妖娆非家庭主妇能比,我有了想抱抱她的冲动。她的过去与我何干?我要的是她的现在和未来。
我举起酒杯说:“你让我有些迷乱,你身上有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吸引着我,让我着迷。”
张倩云笑了笑说:“喜欢我的男人都这么说,没想到你也这么俗。”
我说:“我说的是真话,随你怎么想。我只是觉得你跟了林森智这样的老男人也没有吃多少亏。更何况他是甲方,制片人,有钱有才,你和他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张倩云说:“你又在笑话我,我给你说了我内心的秘密,希望你不要笑话我。”
我说:“我也是过来人,怎么会笑话你呢?我就是好奇,林森智就因为你戴着一顶白帽子而喜欢上你了。”
张倩云说:“我从小就喜欢扎辫子,戴帽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打扮,别人说我戴帽子的样子很好看。”
我笑了笑说:“你戴帽子的样子的确与众不同,看上去很有气质,但如果不戴帽子,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说不上来的感觉。”
张倩云说:“林森智也是这么说的,你说话的语气和他很像。”
我说:“林森智走了,你就从上海回来了,然后开了一家瑜伽馆。”
张倩云说:“是的,他走的时候给我了两百万,让我买房买车,找点事做,他说他还会回来的。”
张倩云的语气里充满自豪感,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张倩云继续说:“我回省城快一年了,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不想待在上海,那里工作压力太大,我不喜欢。”
我说:“今天喝酒了,你明天会后悔给我说这么多吗?”
张倩云说:“我当了几年演员,戏里戏外都经历过,各种帽子都戴过,各种服饰都穿过,我已经没有啥可以后悔的了,我现在不奢求什么,只想和你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安静地过日子。”
我和张倩云就着她的往事,不知不觉喝了两瓶白酒,不仅没醉,反倒越喝越清醒。我俩心里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又觉得都不会轻易得到。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张倩云醉卧在一张床上。她回味着与林森智的过去,我想着与钟小燕的未来。我不想做一个接盘侠,做林森智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