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难啊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国庆节前，在工程即将完工之际，甲方组织了一次样板间工程的内部验收，戴着红帽子、白帽子、黄帽子、蓝帽子的相关负责人又聚集在施工现场，对发现的问题经过整改后做最后一次验收。戴红帽子的甲方负责人是梁经理，戴白帽子的监理负责人是梅监理，戴黄帽子的总包方安装负责人是钱经理。我和戴着蓝帽子的分包商现场观摩。
甲方的梁经理问：“PVC通风管道为什么要加保温？”
钱经理答：“根据设计院设计要求和通风安装标准，做保温是为了预防结露，防止风口吹水。”
梁经理问：“设计院为何不将通风管道设计成便于安装的PE材料管道？”
钱经理答：“PE管道材料易燃，不符合设计通风管道要求，PVC管道阻燃。”
梁经理点点头，对钱经理的回答基本满意。他又问：“110管道安装时，吊卡的间距是多少？”
钱经理说：“按照规范要求每隔60公分打一个吊卡。用8到10公分丝杆固定，加上白色底座会更加美观。如果争创鲁班奖，要求会更细致、更严格。”
梁经理再问：“通风设备吊装为什么要加橡胶垫片？”
钱经理答：“为了更好地起到减震作用。”
梁经理笑了笑说：“总包方的技术水平还是蛮高的嘛！那么再问你个问题，新风设计所需规范都有哪些？”
钱经理摸摸头想了想，一时语塞，半天挤出两句话说：“我又不是搞设计的，我怎么会知道。”
梁经理说：“设计规范是安装管理人员必须要了解的基本知识，否则你连规范都不懂，如何把控施工质量。在现场的总包方有人知道吗？”
现场人员都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梁经理看着梅监理问：“你是监理，你知道吗？”
梅监理说：“新风是通风的一部分，首先要符合防火规范，还要符合建筑施工规范。”
梁经理说：“回答的不够全面，也不够专业，在现场的其他人员有知道的吗？”
“据我所知，首先要符合GB50016-2014《建筑设计防火规范》，其次要符合GB50019-2003《通风与空气调节设计规范》，第三就是GB50243-2016《通风与空调工程施工质量验收规范》，最后要符合JGJ/T440-2018《住宅新风系统技术标准》，至于最近是否出台了新的规范我还不清楚，我就知道这么多。”众人回头，看见戴着黄帽子的吴熙伸着脑袋大声回答。
梁经理说：“回答的非常好！你是做什么的？”
梅监理说：“她是总包方资料室的资料员。”
钱经理说：“她叫吴熙，我的徒弟，今年刚分来的暖通专业的大学生。”
梁经理对钱经理说：“看看你徒弟的水平！”
钱经理说：“我是社会大学毕业，她是理论大学毕业，没有可比性。”
梁经理说：“你还不谦虚，守旧保守已经不能适应建筑行业的飞速发展，与时俱进是每个人都必须树立的观念。我就喜欢像吴熙这样的年轻大学生。”
梅监理说：“我们大家都喜欢，嘿嘿！”
钱经理跟着“呵呵”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梁经理看着吴熙说：“小姑娘年轻有为，总包方人才济济，可喜可贺啊！”
吴熙说：“你才多大啊就叫我小姑娘，我都二十二了。”
众人哄笑。
梁经理说：“我都快三十了，你比我小，叫你小姑娘没毛病吧！”
吴熙说：“你别倚老卖老，你不比我大多少。”
梁经理看着吴熙，两眼放光，脸上立刻挂满笑容。
验收工作继续，梁经理不再提问，尽管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听了吴熙的回答，他认为问啥都是多余，当一个资料室的资料员都知道设计规范，她还能有啥不知道的呢？样板间验收完毕，甲方似乎比较满意。梁经理做了点评后，宣布散会。
我刚回到办公室，梁经理就进来了，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下个礼拜投标，你准备一下，牛总经理已经给我说了，你好好努力吧！对了，明天务必把设备样品送过来，我先测试一下，心里好有个底。”
我兴奋不已，赶紧给他端茶倒水。
梁经理说：“你不用客气了，我来就是想给你说这个事，对了，总包的资料室在哪里？你带我去转转。”
我心领神会，笑着说：“我带你去。”
梁经理跟着我上了二楼的资料室，吴熙也是刚回到办公桌前，看到我和梁经理进门，笑着问：“彭工，找我有事吗？”
我说：“没啥事，我带甲方的梁经理到每个科室转转，这不就转到你的资料室了吗？”
吴熙看着梁经理说：“梁经理好，请多多指教啊！”
梁经理说：“谈不上指教，就是过来看看。你们的办公条件比我们好啊！”
吴熙说：“哪里，我们怎么能和你们甲方比，你们的肯定比我们的好！”
我见俩人搭上腔，便借机走开了。我刚走出资料室，就发现很多人仰头往3号楼的楼上张望。
有人大喊：“不好了，有工人要跳楼了！”
我心里一惊，赶紧往前凑。果然，20层高的楼顶房檐上坐着两名身穿工作服的工人。因为楼太高，我看不清工人的脸。
有人说：“好像是安装部门的工人，两个多月没拿到工资了。”
有一个人说：“我听说了，一个工人的老婆病了，看病没钱了。”
还有人说：“工地上就知道让工人干活，不管工人死活，我们也没发工资，这活干不成了。”
周围的工人们围在楼下向楼上张望，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
这时，钱经理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冲着楼上大喊：“你俩有话好好说，不要干傻事，先下来，有问题我们商量解决。”
就听见楼上一个工人大喊：“光说好听的，我们能相信谁，天天骗我们，今天如果不发工资，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钱经理和工人的喊声很快被围拢过来的人群的嘈杂声淹没。不一会儿，110警车和120救护车相继赶到现场。楼上的工人站起身，站在楼顶最边缘的地方，看上去摇摇欲坠。楼下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
钱经理问身边的楼长：“这个楼不是还没有交工吗，工人咋上去的？”
楼长说：“外墙正在批腻子，估计是坐着吊篮上去的。”
钱经理说：“那赶紧派人上去把工人劝下来。”
楼长说：“吊篮上去了，只有从楼梯爬了。”
钱经理拨开人群冲进楼梯口。几个楼长跟着他一起也冲了进去。这时劳动监察大队的工作人员也赶到了现场，我意外地看见了韩梅的身影。她来公干，我不好上前打招呼。
钱经理爬到楼上，劝说工人无效。工人表示今天拿不到工资，决不妥协。我赶紧找来手下带班的工长询问楼上工人的情况。
工长说：“是消防通风班组的工人。”
我的心这才放下了。这时，梁经理和吴熙从办公室走出来。梁经理走到我跟前询问情况，我如实汇报。
梁经理大骂道：“总包方的良心让狗吃了，都啥时候了还拖欠农民工的工资，这不是胡闹呢嘛！”
吴熙说：“我的工资有三个月没发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没饭吃了！”
梁经理说：“你别担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赶紧回公司一趟，给领导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看公司有没有办法，先解决农民工工资的问题。”
梁经理说完，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我对吴熙说：“梁经理算是有良心的甲方。”
吴熙说：“梁经理今年多大了，有女朋友吗？”
我说：“你打听这个干嘛？如果想知道，我帮你打听一下。”
吴熙说：“不用了，我看他少白头，一定是核算成本算的。”
我看着吴熙，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只想笑。
这时，韩梅朝我这边走来。
我赶紧迎上前打招呼：“韩队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韩梅沉着脸，严肃地说：“我接到投诉电话就赶紧过来了，人命关天，我不来不放心啊！楼上的两个工人是不是你手下的工人？”
我说：“不是，听说是消防通风班组的。”
韩梅说：“那就好，我就担心你的工人再投诉。”
我说：“有了上次的教训，我特别小心。”
韩梅说：“那就好！怎么没看见钱经理和梅监理。”
我说：“梅监理刚才开会时还在，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钱经理上楼劝说工人了，这会儿在楼上呢！”
韩梅抬起头往楼上看了一眼说：“工地拖欠农民工工资已经快成顽疾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说：“症结是多方面的，大家好像都缺钱。”
韩梅说：“这个项目的甲方是谁？”
我说：“甲方的负责人梁经理刚才在现场开现场会，现在回公司去给领导汇报去了，估计是想办法去了。”
我和韩梅正说话间，梅监理走过来，惊喜地说：“哎呀，韩梅女士来了，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韩梅说：“今天来是公干，希望梅监理谅解。”
梅监理说：“不好意思，工地又给咱劳动监察部门惹麻烦了。”
韩梅说：“我今天过来主要是了解情况，希望项目上配合我们的工作，把农民工的工资问题解决好，农民工是弱势群体，政府一直重点关注，不能出问题。”
我和梅监理都点头，表示理解。
钱经理带着两名要跳楼的工人从楼上下来，他成功说服了两位工人。在钱经理办公室，两位工人拿到了部分工资。原来甲方得知情况后，在梁经理的积极努力下，以现金的形式先行支付了部分工资，缓解了总包方的资金压力，使工资矛盾瞬间化解。劳动监察大队给总包方和建设方下了《询问通知书》，要求限期整改，并下了五万元的罚单，以观后效。
几天后，罚单下传到了项目部，项目部经理找到钱经理，让他去劳动监察大队协调处理工人投诉问题，争取让把罚单撤掉。钱经理找到梅监理，梅监理找到我，说我有处理劳动纠纷的经验。没办法，我们三个人一起赶到了韩梅的办公室。韩梅看见我们仨笑了，赶紧端茶倒水。钱经理说明来意。
韩梅说：“工地上发生这种事，已经对社会安定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有《劳动法》，不处理是不行的。我们首先对发现的违法行为经过审查登记立案。其次，及时组织调查取证。再下来作出处理决定。决定作出前，我们还要听取当事人申辩，出具处理决定书。给你们下了五万元的罚单算是警告。”
钱经理说：“工资我们已经付了，问题也解决了，工人也撤诉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们下罚单。”
韩梅说：“下罚单不是目的，是为了让你们受到警诫，避免类似的问题再次发生。你钱经理敢保证除了你们安装部，其他部门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吗？”
钱经理拍着脑袋说：“我敢保证，我手下的工人不会再发生类似的问题，其他部门不敢说。”
韩梅说：“罚单是下给总包方的，不是下给哪个部门的，你回去给项目经理解释一下。这次事件，影响恶劣，不罚过不去。”
钱经理不说话了，看着梅监理。在女士面前，他有些木讷。
梅监理勉强挤出一丝笑纹，讨好地对韩梅说：“韩队长，你看能不能少罚一些，让俺回去也能给项目上交个差。”
韩梅笑着说：“这样吧，我跟局长汇报一下情况，你们这边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问题也得到妥善解决，罚款象征性地要交一些，如果局长同意，我这边就可以结案了。”
梅监理似乎并不满意，转身遗憾地看着钱经理。
钱经理点点头，表示感谢。虽然此行未能达到预期目的，也算是有个结果，可以回去给领导复命了。我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我心里明白，就算这次不罚了，下一次谁能保证拖欠工资的事情不再发生呢。
韩梅把我们送到大门口，感谢我们对她工作的支持，并邀请我们改天一起吃饭，她请客。梅监理代表我们爽快地答应。
从劳动监察大队回到项目部，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安排人把设备样品搬到了梁经理的办公室。还好，梁经理没有怪罪我，他立刻组织相关技术人员对设备的性能进行了测试，测试结果让他非常满意。
梁经理说：“这个设备你先不要拿走，我们下来还要跟其他品牌的设备进行性能比较，结果出来会给你消息。”
我把随身携带的茶叶礼盒悄悄地放在了梁经理的办公桌下，没想到被他发现了，执意不收。
僵持之下，梁经理说：“你知道我们是有纪律规定的，客户的东西一概不收，否则要受处分，希望你能够理解。茶叶你既然拿来了，考虑到也不是什么贵重礼品，我就代表公司员工收下了。你这茶叶大家就一起喝了，下不为例。”
梁经理说完，把茶叶盒拆开后，当场发放给每个人一包。梁经理的谨小慎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几天后，甲方的机电设备安装企业资格预审的投标工作顺利完成，我们的设备因为质优价廉顺利入围。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万里长征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