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萧念安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嗯?”
“臣……想将席玉留在身边。”
他不想纠结了。
自私也好,别的什么也罢。
他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两个孩子一齐离开他的结局的。
光是和令珺分离,就几乎让他崩溃。
但因为席玉的存在,让他不至于真的精神溃败。
“行。”姬杉垂眸看着他,应允了。
“多谢陛下。”萧念安惨淡一笑。
而后俯身在令珺额头上落下一吻,“忘了阿爹,快乐长大吧。”
当一个名正言顺的王女,总比私生女要好得多。
“臣可以问一下,您想要将令珺养在何处吗?”这是萧念安最关心的事情。
虽然天下人早晚会知道二王女为谁“所出”,但姬杉本不打算在此时此刻告诉他的。
然而,她却说了出来。
“顾良君身子无法生育,不会有第二个孩子的。”
“顾良君……”萧念安如鲠在喉,却又笑了,“那臣便放心了。”
若是无法生育,至少不会担心那人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而苛待令珺。
“乳公自令珺出生后便一直照顾着她,对她的习惯也比较了解,陛下能否准许他入宫,继续照料令珺?”
哪怕嘴上说着放心了,可一言一行都分明透露着他并不放心。
“自然可以。”
乳公本来也是姬杉的人。
“那,臣便让乳公来将令珺抱下去吧。”萧念安恋恋不舍地看着怀中那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却主动提出带她走。
反正,怎样都是不舍得,倒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
屋内,便又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可氛围却同一开始大相径庭。
沉闷又压抑。
姬杉走上前去,轻轻摸了摸萧念安的后脑勺。
“孤就知道,孤的萧爱卿不会让孤失望。”
带走令珺一事,其实比她预想中顺利得多。
虽然他还是哭了,但至少没有寻死觅活要上吊。
萧念安听罢抽了抽鼻子,又有些绷不住了。
于是干脆顺势靠在姬杉的怀中。
“可是陛下,臣好疼,臣真的好疼……”
“见你如此,孤又何尝不心疼呢?”她轻拍着他,如此说道,“可是早晚都会疼啊,孤宁愿早疼,也不愿一直紧绷着神经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疼痛感。”
“推己及人,孤想你也应当是这样的,这才要如此强硬让今日之事今日毕。”
“嗯。”萧念安伏在她肩膀,语气闷闷,“臣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放到自己身上,才发现当机立断四个字,实在是过于困难。”
“孤知道,但你做得很好了,孤早就说过,丞相甚得孤心,哪怕现在,也是一样。”
姬杉继续给他洗……宽慰着他。
丞相……
久违的称呼了。
没想到他还能从陛下口中听到她这样唤自己。
“原来陛下还认为,臣甚得您心……”
“当然,不然孤也不会费心思来哄你了。”姬杉说着,叹了一口气,“唉,孤总是不愿意辜负旁人。”
“不论是忠臣良将,还是对孤一心一意的君侍,都是如此。”
听到这话,萧念安黯淡无光的眸子,骤然生出了一丝光亮。
不愿意辜负……
时机成熟……
他骤然悟了。
自己的前途,并非一片灰暗。
方才太过悲伤,以至于萧念安都忽略了陛下竟然在哄他这件事情。
陛下贵为王上,却纡尊降贵地俯身安慰他。
她分明可以只撂下一句话,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的。
但陛下任由他在怀中哭泣……
甚至弄脏了她的玄色衣裙。
“陛下……”萧念安思及此处,嘴角一撇,猛然抽了两口气,“是臣让您费心了。”
是他太过贪婪。
本来今日的一切,在暗自怀孕之事败露之时,陛下就就告诉过他了。
是自己不愿去深想,逃避了这些事情。
“唉,孤只想咱们都好好的,何谈费心与否?”
姬杉神情带着些许哀愁与无奈,捧着萧念安的脸,在他红肿发烫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却在离开之前,微微翘起了唇角。
听她这么说,萧念安还不得感动哭了?
看样子也不会因令珺对她心生埋怨了。
毕竟她有这么多顾虑,也实在身不由己啊……
萧念安要明白,是老天薄待于他,而不是她姬杉。
她可是想救赎他的那个啊。
“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要瞎了。”姬杉说着,用大拇指在他眼皮之上摩挲了两下。
“诺,臣不哭了。”
萧念安一口应下,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蠕动半晌,却迟迟没能开口。
“瞧你那欲言又止,有苦难言的模样,有什么话,对孤说便是。”
“令珺……”他攥了攥衣袖,只道,“臣有一样东西,想给令珺戴上,可以吗?”
他抬起眼皮,眼中满是期望。
“是什么?”姬杉并未直接应下。
“一个装了平安符的香囊,符是当年臣离家之时,家父特意为臣求的,以佑臣健康安稳长大。”
怕她不允,萧念安又补充道,“您请放心,香囊并非臣贴身带过的,而是这段时间臣亲手绣的,虽然样式有些粗糙,但也未曾让人见过。”
他说着转身快步走到桌前,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只黄色香囊递到姬杉眼前。
确实是粗糙了些。
萧念安从来就没学过男红,哪里能绣出来多么栩栩如生,美妙绝伦的样式呢?
勉强看出荷花的样子和略显扭曲的“平安”两字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好,孤会给她的。”姬杉将之收入袖中。
“谢谢您。”萧念安欣然一笑。
“彻底缓过来了?”听他声音恢复了最熟悉的沉稳音调,于是姬杉问道。
当然没有。
怎么能缓过来呢?
只能说冷静下来想了想后,便不像一开始那样心如死灰罢了。
“嗯。”但萧念安还是应承下了这句“彻底缓过来了”。
“那便好,孤也放心了。”姬杉说着越过他看了一眼窗外,“太阳也要落山了,你今晚早些休息吧。”
“陛下这就要走了吗?”萧念安读出了她的意思,于是连忙扯住她的袖子,“想来阿竹已经吩咐准备好了晚膳,您留下用个膳吧……”
姬杉垂眸瞧着萧念安微微颤抖的手,只道:“好吧。”
一顿晚膳用的颇为安静。
二人都没说什么话,只是萧念安时不时地偷偷看她一眼。
其实他话不算太多,也只有谈论正事时会侃侃而谈起来。
若是平日相处里,姬杉不开口,有时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随便吃了几口后,姬杉便放下了筷子。
她今日胃口不太好。
萧念安也跟着停止了进食的动作。
不论他入了朝堂之后如何,之前也一样是按照男子的规矩被养大的。
从小到大,吃食上都比较清淡,以素食为主。
为了身体干净,世间绝大多数男子都是如此。
以至于哪怕又当了这么些年“女人”,他也一直不太习惯肉味。
只有出门在外为了掩人耳目才会象征性吃几口。
平日在家,都是清汤寡水的样式。
不过今日由于姬杉过来,厨房做的菜便都以肉食为主,萧念安光是看着那些油花花的样子,就已经饱了。
方才只是不停干吃着米饭,偶尔配些蔬菜入腹。
净手漱口过后,姬杉看着低头为她擦拭着手指的萧念安,突然开口问道:“若是带走席玉,你可想好了?”
离都去偏远之地一事。
萧念安身形微滞,缓缓抬起脑袋。
他之前又犯了老毛病,在决议留下席玉时,自动回避了另一个问题。
他不能留在都城了。
“臣只能即日启程吗?能不能让臣…在您身边,多待些时日……”
那件事情不能商量,那这件事情能否留有余地?
姬杉伸手轻划一下萧念安的眼尾,“不是说缓过来了,怎么又要哭了。”
他听罢,一双桃花眼硬生生地睁着,全然不敢合上,“臣,没有要哭。”
声音略带沙哑,鼻头瞬间红了。
姬杉相信,他只要一眨眼,眼泪儿保准会落下来。
“别憋着了,你演技可一点都不好。”她低声笑了两声,而后说道,“况且孤可从来没说过让你立即卷铺盖走人。”
“?!”萧念安眨了眨眼,眼泪顺着动作落下,可他脸上却洋溢着激动之色,“您是说,臣能多待一段日子?”
“嗯,天气刚冷下来,孤现在就让你走,未免太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