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旧友,何以恐惧?
就算误以为死而复生,在那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也应是激动喜悦的吧……
怎得落荒而逃?
“其实,我还有个冒昧之请。”
不等易安思考完,萧念安便又说道。
“大人请讲。”
“可否请易大人再次将面具摘下来让我看一眼。”
他还想再确认一下……
“自然可以。”
易安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伸手揭开系在后脑勺的结。
面具缓缓脱落,露出了她那张伤疤纵横交错的脸。
白日里看不比晚上显得骇人。
刀疤虽然凹凸不平,但却不是暗红色的,而是白色凸起。
仔细一看,确实能看出旧日面容的。
是她没错。
易安的身份彻底明了。
萧念安鼻子愈发酸胀,眼中难掩悲痛。
他大概能想象到她这满脸伤痕因何而来。
既然从悬崖跌落却侥幸活命,那么不难猜到是在坠落过程中遇到了阻碍。
也许是树枝有一瞬将她拦在空中,降低了坠落速度的同时,却划破了她的脸。
许是悬崖峭壁间有许多那样的树枝或是岩石凸起。
易安的性命在一次次磕碰中得以留下的同时,肉体也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以至于留下满脸伤痕。
思及此处,萧念安双眸似有泪光闪过。
自然难逃易安的眼睛。
他也深知这一点,于是主动开口解释道:“让易大人见笑了,你确实与我的……旧友长相极为相似。”
“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若不是我腹部并未有刀疤,怕是真要感觉自己便是丞相大人的那位旧友了。”
易安笑道,而后便将面具戴了回去。
“不是才好,不是才好。”萧念安轻笑着摇了摇头,“若你真是,我才要不知如何是好了。”
“实不相瞒,那位死去多年的旧友,便是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的。”
“或者说,我亲手杀死了也不为过。”
易安听到这里,瞳孔略微张大。
让她震惊的不仅是这番话本身,而是为什么萧念安要跟她说这样隐秘的事情。
坦白来讲,她与萧念安并不算熟稔。
她们的关系,万万到不了说什么掏心窝子之话的程度。
“我与那位旧友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后来,因为家中缘故,理念不合,逐渐分道扬镳。”
前戏铺垫的差不多了,萧念安这才将自己编好的故事一点点说了出来。
“后来,王位之争,她选择追随恒阳伊,而我则跟随陛下左右。”
“适逢先王病重,恒阳伊谋反失败,我奉先王旨意诛杀逆党,她也被牵扯其中。”
“在追捕途中,她留下为恒阳伊断后,而后我便与她刀戎相见。”
“当时弓箭手已然就位,本是一触即发的局面,但她却放下了手中的刀,笑着对我说她不想过老鼠一样,四处躲藏的生活,让我直接杀了她。”
“于是,离她最近的一名将士二话不说抽刀直接捅向她的身体,我就这样看着她腹部中刀,死在了我面前。”
到这里,萧念安的故事彻底讲完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看到你的第一反应才会既激动又恐惧。”
易安沉默了,她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忆。
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于是问道:“丞相大人记忆如此清晰,是否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嗯,确实是这样。”
萧念安说着叹了一口气,“先王因我诛杀逆贼有功,对我大肆嘉奖,我当时怎么也想不到旧友会成为自己的一块跳板,因此午夜梦回之际,总会梦见她。”
“既然她已存死志,丞相大人又何必心怀愧疚?斯人已逝,大人纠结于此,反而是徒增痛苦了。”
“话虽如此,但我总怕她怪我。儿时同窗学习,她的才华远甚于我,却因为一念之差,白白便宜了我身居高位。”
“她那样的情况,哪怕死了都无人敢为她烧纸,以慰在天之灵,我又如何心安?”
易安不解:“丞相大人怎会如此想?”
若说因为亲手杀了旧友而难以安眠她还是能够理解的,但什么“白白便宜”……
她实在难以理解。
“且不说当时的情况,人多眼杂,大人除了杀了她也并无选择;便说跟随错了人一事……又怎会是一念之差呢?”
萧念安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易安问道:
“若从易大人的角度来看,若是有人在你死后,堂而皇之地占有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份……你会如何想他?会不会恨他?”
这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