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深不见底,黑漆漆的水面,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默契地对所有痛苦闭口不谈,但还是难以逃脱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
他们活像两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思想感情,也没有任何进食、休息的欲望。他们的不死身让他们不吃不喝不睡也能活着,但随之而来的痛苦一分都没有减少。
静静发着呆的时候,王建业又想起了老威廉。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他曾和老威廉一起,坐在漫天黄沙的土坡上喝麦芽酒,吃味道非常寡淡的大蚕豆。老威廉喝多了以后,曾用一根细荆条在地上画出弯弯的曲线,并给他讲了很多关于经纬度的东西,“当我还是个大学教授时,我无比精通这些,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经纬度的相关知识是王建业从未在任何书上看到过的,所以他在后来多次请求老威廉告诉他更多,但老威廉总是摇着头说:“在这个被挤压的层面里,那个经纬度是没用的。”
“挤压的层面?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正身处的,并不是现实世界,不是吗?根据我的了解和推测,寂静岛......其实就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被挤压着存在的空间。
它有一个通道,连接这里和现实世界......
科学界普遍认为,如果是在地球外部,那么越接近地心位置,地球引力就越大。在地球表面时,数值达到最大。
但如果是在地球内部,那就是越接近地心,引力越小。数值是一直在下降的,直到降为0。
我曾在一个战乱纷纷的噩梦中,听到有两个穿针织汗衫、厚呢大衣和奇诺裤的男人正在讨论着禁忌的东西。他们认为,出于一种用人类语言根本无法描述清楚的原因,时间的流逝在人身上的体现,也就是人会衰老,或许和地球的万有引力相关。
引力像是一根栓在世间万物上面的绳子,拖拽着所有生命走向下一个阶段......人衰老以后,所有的皮肤、肌肉,就连内脏也失去了‘精神’,全都向下方垂着,全都垂下去。它们都被地球引力轻轻拖拽着,从而下垂的更厉害,更快了,哪怕是世间最美好的年轻身体,最终也是这样......我说得有些混乱,你可以理解吗?”
老威廉醉醺醺的,询问他是否听明白了,却在他提出自己的疑问时打断了他,要求他送自己去洗个热水澡,“太冷了......冷冰冰的......给我点热水吧......”
就这样,一直到现在,王建业都不知道更多关于经纬度的知识,也愿意相信老威廉的话:在这个被挤压的层面里,那个经纬度是没用的。
所以,哪怕是到了飘飘忽忽的水面,他还是勉强依据太阳、月亮,以及星群的位置变化,模糊地推断,并矫正他们航行的方向。
曾经在一次谈话中,李俊海,也就是帕迪亚,说起过“水中的门”,认为它或许和水中的某个岛屿,或某个建筑有关。
但他们漂流了约半个月时间(天每黑一次,王建业就在船边上用匕首刻下一道印记,虽然有时候他会记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经刻过了当天的印记),天气一直很晴朗,他们的视线没有受到过任何阻隔,却什么都没有见到过。
除了一望无际,死气沉沉的深水,他们什么都没有见到过。
高明曜的消沉,在一开始就达到了顶峰;而王建业是有个缓慢的过程的:在漫长的,无聊的,无能为力的时间里,他的心一点一点变成灰色并冷掉,最终放弃了测算方位,把用来当纸笔使用的麻布和木炭全都丢进水里,看着它们很快模糊、消失。
同时,他也放弃了在船沿上继续做标记,以记录时间。船沿上刻下的道子已经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很难数清楚了。他自己也很难估计出来,接下来还要刻下多少印记,狭小的船舱又能否刻下。
渺小的木船,底部还有没完全脱落的糙树皮,他们两个紧挨着躺在一起,由着小船漫无目的地向任意方向流去。
一直到他们所处的水下位置,似乎发生了什么微小的地震,并掀起了一场风暴,他们两个才像大梦初醒一般,从船舱中坐了起来,并重新感觉到一丝恐惧。
他们很消沉,很绝望,很无力,但还没有到放弃的程度,所以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分工,努力控制住小船,不让它翻掉。
风暴很快就结束了,他们没有费太大力气,就让小木船平安的留存了下来。
王建业望向天空,看着他们面前硕大无比,几乎笼罩了三分之一天空,光线柔和又相当模糊的太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种现象。
他看过的书里,那些富有想象力的作家、敏感浪漫的艺术家、诡谲莫测的巫师录,都不曾提到过这种现象。
正在他思索之时,前方视线范围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异物的影子。这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除了水以外,唯一的物体。
它是直挺挺的,窄窄的,似乎不会动......它是一个石柱!
在他们的木船越靠越近时,他们清楚看到,那是一个巨大的石柱,正屹立在深不见底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