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跋涉,很少说话,也很少休息,只有在贝儿体力耗尽,实在支撑不住时,才会稍稍停留一会儿。
这一段路他们走的提心吊胆,并因为贝儿的越来越虚弱,显得尤为漫长和艰难。
随着他们的前进,周围的空气潮湿的过分,除了包裹在雨衣中的少部分东西外,其余物品全都变得黏糊糊,湿哒哒的。泥土中的水分也越来越大,他们不得不脱掉鞋子,赤脚走路,而整个脚,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湿黏泥的,已经变得麻木发白了。
“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离“水中的门”越来越近了。”王建业这样鼓舞道。
而他们所一直期盼的奇迹,是从接下来一个很黑很黑的夜晚开始的。
这天晚上,大自然似乎并不开心,星群只稍稍露了一小会儿脸,就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后面。他们没有任何可供照明的工具,火折子受潮坏掉了,用于引燃的干草潮掉了,那些擦着他们肩头过去的枝叶,也全都是挂着水珠的,因此,他们只能摸黑前行。
黑暗拖住他们的脚步,让他们的速度变慢了,也让贝儿狠狠地摔了一跤。很不幸,她的腿撞到了湿泥中的石头,小腿被尖锐的凸起划开了一道口子,血腥味儿瞬间蔓延开来。
贝儿强撑着说自己没事儿,却怎么都无法站立起来。高明曜摸黑伸过去手,立刻在她腿上触碰到了温热、黏滑的液体。
王建业把一块干净的布蒙到手上,一边感知伤口的位置、大小,一边用水壶中的清水给她冲洗干净,然后从行李中翻出一件干燥的里衣,撕下几块大条布,给她包扎好伤口。
“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这样包扎的行不行。”王建业说道。
贝儿的声音带着非常勉强的笑意:“行,行的,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王建业也笑了,“傻不傻?怎么可能好多了。”
至此,他们不得不停下来,计划到晨光微起时再继续出发。
他们睡着了,并忘记了要设法点燃香料,作为预警的事。
他们的睡眠因为噩梦而隐隐不安,但并没有中断。他们始终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犹如深陷泥潭深渊。
当他们终于在天大亮时相继醒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庆幸自己从噩梦中逃脱,就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一半身体,已经陷进了面前可怕的黑黏泥地之中。
黏泥地不知何时变得更加稀软,像一张没牙的,怪物的大嘴,紧紧咬着他们!
他们昨天晚上什么都看不到,也就完全不知道,他们所停留的这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都是稀软的黑粘泥地。
无论是范围,还是恶劣程度,都远远超过发现温盖特兄弟宇航服的地方。
泥地中静悄悄地,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动静,只生长着几株歪歪斜斜,瘦弱干枯的野树,濒临枯死一样的了无生机。
高明曜看着七八米开外,挂在矮树枝上的行李,目瞪口呆,“是树移动了,还是我们在睡着时......移动了?”
他清楚记得,在睡着前,自己明明是把行李挂到了身旁,抬手就能够到的矮树枝上的!
王建业没有回答,望着树上那卷来自温盖特兄弟的宇航服,陷入了沉思:或许,在当初的某一天,温盖特兄弟中的哥哥,就是遇到了和他们目前一模一样的处境——深陷在淤泥中难以逃脱。
如果不是他们三个昨天晚上发生了集体梦游,那么,谁也说不准温盖特当初究竟是死在哪里的了。
“建业,我们现在怎么办?贝儿的状况好像不太好。”高明曜问道。
贝儿歪着脑袋,微闭着眼睛,精神很恍惚,无论他们和她说什么,她都只会盲目地答应着:“嗯......嗯.......嗯......”
叫不醒贝儿,他们只好把全部注意力放到脱困上面,但尝试了好几种方法,一直累到气喘吁吁,粘泥都依然死死地咬住他们,让他们动弹不得。
最后,他们不得不使用最笨的方法:用随身的匕首,一点一点清理走身旁的粘泥。
“天呐......肯定是昨天后半夜空气太过潮湿,让这些粘泥变得更软,更粘了,咱们才会陷进去的!”高明曜挖泥挖到崩溃时埋怨道。
王建业倒是还很有耐心,拍了拍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已经完全湿透了的上衣,表示赞同,并说道:“你发现没,这儿的泥土里竟然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连只蚂蚁、蚯蚓都没有。”
“嗯......我知道有一个内陆湖泊,叫死海,它的湖水盐度极高,多数时候能高于300‰,使鱼类及其他高等生物根本无法生存,只有几种细菌和一种海藻能生存其间。可能这块儿地方也是这个原因,才看不到什么生物吧。”
“那这个地方可以叫死地......”王建业一愣,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晦气的话,赶忙“呸呸呸”,对着旁边连吐了三下,又说道,“如果我的求知欲够高,或许会舔一舔这里的泥,尝尝咸淡诶。”
“......你不会那样吧?”
“当然不会了!”
......
花费了约有半天时间,手掌心都磨出了血泡,他们才成功从泥地中脱困。找来几块布缠在手上,忍着掌心传来的剧痛,他们又清理起贝儿身旁的湿泥。
在这个过程中,高明曜发现她很不幸地正在发高烧,体温烫的吓人。并且,红彤彤的面庞上,皮肤显得挺糟糕,似乎还长出了一些斑点和细纹。
贝儿的年龄早就已经停驻了,外貌不应该再发生变化的才对啊......
“先把她弄出来要紧,她现在半个身体都困在淤泥里,血液流通不畅,太容易出问题了,”王建业说道。
当他们合力把贝儿从粘泥中解救出来时,贝儿被划伤的伤口,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了。
她整个人也已经因为高烧彻底昏迷了。
血液混合着粘泥,糊在昨晚包扎的布条上,散发出一种很难闻的气味儿。
高明曜流着泪,为她清理了伤口,又重新用干燥的棉布,包扎上了那道如同张着一张“大口”,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就像死去的肉一样的伤口。
王建业扛起所有行李,高明曜背起贝儿,他们准备继续出发了。
就在王建业确定方向时,他突然惊呼一声,兴奋地指向了一大堆由枯枝败叶、沙石、绿苔等物堆成的小丘。
高明曜眺望过去,很快也变得兴奋不已。在那一堆“垃圾”一样的小丘中,隐约可见一个体型较大的长条物体,就像是一艘用粗壮树干凿成的小船!
王建业把手里的行李一丢,飞快地跑了过去,几次被淤泥吸着腿脚摔倒也无所谓。高明曜提醒他当心像贝儿一样受伤,他也根本顾不上了。
高明曜背着贝儿,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那确实是一条尚未完工的小船,被泥沙等杂物掩埋了一大半,上面凿砍过的痕迹覆盖着薄薄的水苔,依然清晰可见。
“有船,就说明附近有水,肯定是以前的人看到水了,才想起来造船的!”王建业满怀希望地说道。
话音刚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陷入了默不作声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顷刻间淡去了。
“怎么了?”
“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这是一艘尚未完工的船,船体严重不对称,如果划进深水里,马上就会因为保持不了平衡而翻掉。那么,先前建造这艘船的人,为什么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了?他们都去了哪儿?”
“天呐......”
“还有,我们这些在寂静岛上待过的人,虽然不会被淹死,但一定会体验到和真正淹死时一模一样的感觉。我曾经被人故意推到水里过,体验过那种感觉。淹死、醒来、淹死、醒来,再淹死......没人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王建业说道,“建造这艘小船的人,如果不是白痴,就不会直接这样使用,拖着它划到深水里去。而白痴,根本走不到这里。”
高明曜后知后觉,茫然地问道:“建业,你听到这里有......有任何水声吗?”
这话把他们的心情推向了谷底,在他们附近,没有任何水源流动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关于大片水域的气味儿或信号,那么这艘小木船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戏弄他们的笑话。
贝儿持续昏迷着,或许在下一刻就会死去,弹尽粮绝的他们,站在这片荒芜的粘泥地里,除了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
压抑的氛围再次笼罩起他们。
“我们再往前走走吧,说不定目的地还在前面,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高明曜说道。
王建业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坐进了肮脏的船体里发呆,遥遥望向远处一丝不变的,呈柔和曲线起伏的地面。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走下船,带着属于他们的压抑与绝望,一步步向正前方走去,并越走越快。
高明曜守在昏睡的贝儿旁边,喊道:“建业,怎么了?”
王建业没有回答,猛地跑向了更远的地方。又过了大约几十米后,他才停下来回头看。
他笑了。
他豁然开朗,再次兴奋起来:“明曜,从行李中把所有能挖木头的工具都拿出来,我们要开工了!“
“什么?”
“到了晚上,这里会涨潮的!到了晚上这里就会有水了,这一片地方......我就说这一片地方哪里不对劲,果然,这一片儿就是被涨潮、退潮来回冲刷,才会这样的!”
高明曜也跑过去,再回头看,果然看到了类似于海滩一样的风貌。小船周围堆积的沙石等杂物,分明是被水浪推过去的。
他们安置好贝儿,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凿船,并庆幸这根大树桩还没有腐朽。
一直到夜幕降临,船体终于基本做好了。王建业还砍来两根形状接近船桨的树干,做了两幅桨:“总不能我们用手掌划吧,哈哈哈......”
做好一切,他们精选了部分行李搬上船,又把贝儿也背到船尾做好,静待涨潮的那一刻。
等到浑浊模糊的大月亮再次挂到天空,散布的星群又开始闪烁,空中和泥土中,突然就有各种腐臭味,断断续续地飘来了。它们像是从腐烂的鱼体,或其他辨不清是何物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在这片万籁俱寂,极目无际的不毛之地中,伴随着无法形容的恐怖飘荡着。
“是潮水要来了吗?”王建业紧张又期待,同时也有些许不安,“可,奇怪......这可不是普通潮水的气味儿。”
他并没有忘记,这艘船曾经只被凿了一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