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一瞬间,痛苦的呻吟声戛然而止。周围又响起了一片嘶哑的、像是经过编排的齐声合唱。
或者说,是一种令人惊骇的齐声吟颂。
咦咿呀呀,内容怎么都听不真切,只给人一种充满恶意的感觉。
几乎是完全凭借直觉,高明曜慢慢转过身,看到了杂声的来源。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油气腾腾的沼泽。沼泽中央,有一块大约二十多平方米的天然草地,上面没有树木,看上去非常干燥。
一群穿着白色长袍的人正在上面跳跃、扭摆,怪异的样子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们围着一个由篝火形成的,巨大的圆圈,不停地翻腾着,发出像驴一样的嘶鸣,像牛一样的吼叫。
在火圈中央,矗立着一个大约三四米高的巨石雕像。以巨石雕像为中心支架,在围绕着它的一个大圆圈上,均匀地分布着10个绞刑架。每个绞刑架上都有一个空荡荡的草绳环,随着人群的动作,微微晃动。
那些穿白袍的人,犹如某个宗教的信徒,就在那个圆圈里,围成一圈,蹦跳着,嘶吼着,像是在进行永不停息的狂欢节。
高明曜没有去看那些人,只被那个巨石雕像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它庞大的体积,刻画的是一个怪物,隐约带有人的轮廓,却长着一个像八爪鱼似的,有好多触须的脑袋。它的身体像是覆着鳞片的胶状物,前后都长着巨型的脚爪,身后还有一对狭长的翅膀。
它似乎充满了一种异常的、令人恐惧的恶毒,稍显臃肿的肥胖身躯蹲倨在一块刻满难以辨认的字符的长方形巨石上。它的翅膀尖抵在巨石的后沿上,臀部居坐正中,长长的、蜷曲着的后脚爪抓住了巨石的前沿,并且向下垂了差不多有底座高度的四分之一那么长。它像八爪鱼似的脑袋向前伸着,面部触须的末端扫到了它搂抱着膝盖的,巨大的前爪上。
整个形象异常的逼真,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和无比的抗拒,在高明曜胸中来回激荡。
像是从遥远的密林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声,一开始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啊......寂静岛......我的故乡......唯一能救下我,让我得以永远活下去,免于疾病、衰老、死亡、轮回......我不会回到土里或海里,我是永生的......我的身体缺少了很多,只能回去,跪在神像前祈祷,才能长回来......啊......寂静岛......寂静岛......我要回去......我日夜哀泣......我要回去,寂静岛......寂静岛......”
脚底湿润的泥土和朽败的枯草叶间,像是突然生出了很多泉眼,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石油一样粘稠的,深色的液体。
是......培养缸中的培养液!
高明曜一瞬间神智清明,思想回归到了现实。庞大的丛树林、沼泽地、巨大的怪异雕像、诡异的人群......通通消失,他眼前,又成了简朴的研究所。
他扶着额头,坐到椅子上,粗重的呼吸着,一时间抛开了所有思想和感知能力,只更强烈地为自己的病痛感到绝望:一日日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所有异样:身体越来越消瘦、莫名其妙地就会发热、体表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肿块、皮肤也发生了变化,有时还会出现肌肉、关节,不明原因的持续疼痛......
这些都是死神下给他的预兆。
“我以前好像也生病了,快要病死了......但是现在都不记得了......”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平静了很多,“时间越久,我忘记的东西越多,只记得我要回到最伟大的地方,我想回去......寂静岛......寂静岛.......我的故乡,寂静岛......寂静岛......寂静岛......”
随着“寂静岛”这三个字出现,那道声音再次变得癫狂、痛苦、扭曲,声音也越来越凄厉,吼叫和哭嚎就好像划破了夜空,在暗如黑夜的树林里来回回荡,又仿佛刮起了来自地狱深渊的风暴,冲击所有生者的耳膜。
与此同时,恒温培养箱剧烈的颤动,就好像里面有很多小动物在剧烈撞击。帘子后的培养缸也不停地抖动,带动一旁的架子也摇摇欲坠。
那张工作人员留下的信纸,就贴在高明曜正面对着的墙壁上:“......若是它在其中躁动,你就把架子上标注“s”的试剂倒进去。如果“s”的效果不大,您可以尝试“s1”,“s1”还是不行,您就可以使用“s2”了......”
来不及多想,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架子,若是所有试剂都摔在地上破碎了,一切就都完了。这个研究所的人,或许会让自己“人间蒸发”。
他用身体抵住架子,一眼锁定其中的“s”试剂,左手拿过来,右手拉开帘子,就要丢进培养缸中。
但帘子拉开后,眼前的一切,令他大吃一惊。他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被眼前恐怖的景象搞得不知所措,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培养缸中所有的培养液,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手腕粗的黑蛇的样子。它们在其中穿梭、回绕、纠缠,并渐渐形成一个人类躯体的轮廓。
人吗......是人类吗......
疯子一样的嚎叫,仍然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我的故乡......寂静岛......寂静岛......我站在你的心脏处......啊......寂静岛......寂静岛......”
“砰!砰!砰!”
三声木棍敲击水泥板的声音响起,随后水泥板被打开,贾清的声音有些古怪,像是喉咙里卡了东西:“高明曜?”
高明曜被这动静惊动,一声轻微的惊呼,从梦中醒来。
所有古怪噪杂的声音一瞬间彻底消失,他还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空了的纸杯。整个研究室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任何额外的动静。
他走过去查看,帘子后的培养缸安然无恙,培养液缓慢的流动,温柔平和。
贾清又说道:“高明曜?”
“来了。”
他应了一声,抓着梯子上的扶手,深深地看了研究所一眼,才往上爬去。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把他刚刚起身的椅子,正对着的墙壁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贴。
其实那张工作人员留给他的信纸,早在他第一次上班后的白天,就被人丢进了碎纸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