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明曜再次踏着暮色,到达地下车库入口时,老头儿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放他进去后,还用盲杖敲了敲一旁的椅子,说道:“现在天色还有点儿早,先坐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特意给你也搬了一个。”
他看着老头儿的一举一动都和盲人一样,不禁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于是直言道:“您别怪我说话太直啊,您......您真的是盲人吗?”
“盲人......”老头儿坐到椅子上,哈哈笑了起来,“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盲人,都是你自己猜测的。”
“那您这是......”
“你先坐下,我再给你说。”
他坐下以后,老头儿才笑道:“我是得了一种叫夜盲症的病,光线暗的时候才会看不清东西,跟个瞎子似的。”
“是......这样啊......”
“哎,更倒霉的是,我得的还是一种很罕见的特殊病变,不仅情况更糟糕,视物能力更差,普通的治疗手段,对我也根本没用。 还有啊,也是因为这个病,我的眼睛泪液减少,结膜失去了正常光泽,看上去......喏,和盲人差不多。”
高明曜内心羞愧,竟然以恶意揣测一个病人。
老头儿微微侧着脑袋,持续地对着他笑:“对了,都三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高明曜,您怎么称呼?”
“我叫贾清,你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了,不必叫什么......老大爷,哈哈......”
“直接叫名字是不是太不礼貌了?”毕竟贾清看上去,比高明曜的父亲年龄还大。
“没事,没事,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
他们又简单聊了几句,天色越来越暗,时间要到了。
贾清打开通往研究所的门,高明曜再次走了进去。
还没从梯子上下去,他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一个从一开始就被他忽略掉的问题:贾清视力不好,年龄也大了,是怎么担当起这个研究所,这么重要的角色的?
这个研究所可不是寻常地方,随便找个老大爷当保安、门卫就可以了。之前的信件上倒是提过“完善的安保系统”,可......如果把贾清换成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不是更好吗?
难道他是关系户?
关系户还要在基层干......看来关系不够硬啊。
这样想着,高明曜也就觉得合情合理,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整理起室内散乱的书桌。毕竟人家祁局长老家村里的修勾,都能当警犬。
把整间屋子收拾完毕以后,他老老实实地接了一杯水,坐到椅子上,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鉴于赵觉醒劝说他的那些话,他决定只要培养缸内不需要他添加试剂,也不需要他擦去渗出来的培养液,他就一步都不再靠近那里。
还有那个像冰箱一样的,恒温培养箱......
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封闭空间里,他对于时间的感知变得非常模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本来在认认真真地抠手指甲,渐渐地就感觉到一种异于寻常的湿冷。
就像深秋天气里,被水淹了的屋子,因为没人处理,被脏水泡了很久很久,直到墙壁都泡透了,水也开始散发臭味儿。然后,你在某天深夜,温度最低的时候,慢慢推开了那扇门......
疑惑地抬起头,他亲眼看到周围的环境正在迅速发生变化:粗糙的水泥墙,组装的实木办公桌,数不清的器皿文档......纷纷像被硫酸腐蚀、被火焰燃烧的画卷一样,迅速消失殆尽。而画卷背后,逐渐展露出了另一副景象,暗无天日的庞大丛树林里,丑陋的树根和长满垂挂藤条的寄生藤上,遍布各种奇异色彩的真菌,无不散发着一种压抑、沉闷、腐烂的气氛。
高明曜身下的椅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潮湿的石头,一旁皆是腐败的残垣断壁。
对于眼前的这种变化,他很平静地旁观,甚至内心升起一丝愉悦。
这是他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就好像这里之前的样子,本来就是假的,只是一幅欺骗人的、虚假的画。而面前庞大的丛树林,才是画卷后,整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
之前那个古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看到了你写的字,和你画的画,也就看到了你的内心......”
高明曜不仅没害怕逃避,反而被这声音吸引,和他沟通起来:“什么?我昨天在白纸上随便写写画画的那些吗?”
“对。通过那些,我看到了你内心的痛苦、挣扎和不甘。”
高明曜有些吃惊,对方又说道:“并且,你的不甘心,是那么强烈,远远超过了你内心其他的情绪。你不甘心就这样病死吧?你不甘心失去的东西还没有夺回来,一切,就要结束了......我能理解你......我也有自己的痛苦,我们都在追逐渴望中感觉痛苦......啊......我的故乡啊,寂静岛......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回到你的怀抱......在你的心脏处,永生不死......”
高明曜觉得对方真是个疯子,不由地笑了起来。
那声音却突然痛苦万分,像是在忍受巨大的折磨,又充满着极度的渴望:“我想回去,寂静岛......寂静岛......啊......寂静岛......寂静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