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眸光黯然,自嘲般轻轻一笑:“连柒卖主你都能毫无芥蒂,我一心一意为你,却遭你横眉冷对、万般鄙嫌……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却没等到她的回应。
他觉察到不对,立刻低头看向怀中。
手捧住她冰凉苍白的脸颊,“祁寒,祁寒?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她紧闭着眼眸,揪住他衣领,手指几乎痉挛,冷汗直冒。
疼,好疼,像是生吞了烧得通红的铁球,疼到无法呼吸。
浑身都被雨水浸透,冷得刺骨,冷得麻木。哪怕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包裹着她,哪怕他收紧怀抱,不停地想将自己的体温过给她。
还是冷得没有知觉。
下山之路怎么那么漫长啊,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昏暗得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模糊,只有他挂着水珠的下颌,只是他浑浑噩噩地抱着她、机械般重复着迈步的动作。
祁寒总感觉,自己下一瞬就好像要昏厥过去了。朦胧中,却总能听见祁念笑焦急地唤她,一声又一声唤她。
“祁寒,别睡……千万别睡啊……”
“别怕,我们就快出去了……”
“祁寒你别睡,你多骂骂我,不是没骂够吗,你再骂骂我……”
聒噪的男人。
以前怎没觉得,他这么烦人?
可是佑之,我还有件事,不曾告诉你呢。
我不知道能不能留住双双,但我好希望她无恙。
好像能看到你抱着她的画面了,孩子就在你的臂弯里,眉眼像你,笑起来也像你……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你身上,你就那样抱着双双轻轻摇晃,忽一回头看我,满面温煦柔和……
是不是,人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总会自己找些解药?
祁寒艰难地扯了扯唇。
蜷在他怀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他们应当已经回到了淇川城,客栈吵吵嚷嚷的,乱成了一锅粥似的。
隐约听见欢儿的惊呼,祁寒虽阖着目,眼眶却没来由地酸胀难忍。
她被祁念笑安放在床榻上,丹溪大夫好像也赶回来了,正张罗着灵枢堂的伙计准备煎药。
“姑娘,都是我不好,我怎能离开你,”欢儿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柒呢,她没出什么事吧?”
祁寒睁开眼帘,泪眼迷蒙。
“欢儿……”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紫菀,掉到悬崖底下了……”
欢儿凝噎,不明所以。
祁寒用力地咬住牙,泪水汹涌而出。
“紫菀……掉到悬崖底下了……紫菀掉到……悬崖底下了……”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祁念笑扯着丹溪赶过来。
他形容狼狈,还一身的伤,却没有先去上药包扎,而是杵在她床边,着急等待着丹溪为她诊脉。
“大夫,她怎么样了?最近腹痛得频繁,刚在山上就疼晕了过去,前些天身下还有出血,”祁念笑此刻心焦如焚,“她后肩中了一箭,又淋了雨,额头还那么烫会不会是——”
“行了!我知道,我又不瞎,祁大人就不能安静点等在旁边?”丹溪也没敢耽误,匆匆将手指搭在祁寒腕间。
蓦地神色一变。
不敢置信。
再仔细把脉。
“祁大人——”丹溪瞠目,一脸的震惊,扭头时险些把脖子给闪了,“寒姑娘受了凉,确实染了风寒,加之箭伤遇水生有溃烂,才致低烧,但——”
“但什么?”祁念笑不耐烦道,“劳烦您速速为她诊治,要用什么药尽管列出,我定为您寻来,只要确保她康复——”
“姑娘腹中之胎,情况不容乐观,隐有滑落迹象,”丹溪微微一顿,虽仍在惊讶中缓不过神,倒也没多问,“寻常的退烧药物,肯定用不得了……”
祁念笑霍然僵住,就像被谁当头一击。
“……你说什么?”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他整个人都懵了,“什么……腹中之胎?”
丹溪额头冒汗,利落地掏出银针,扎在祁寒穴道上,“据脉象,她大概有孕三四月了,但这一胎孱弱,恐怕有多次曾因母体情绪波动而至出红,现在若要治箭伤和低烧,必须斟酌药方,否则此胎根本留不住啊……”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祁念笑有些站不稳了。
高大的身躯重重地晃了一下,他单手撑着拔步床的木架,微张着口,不住地喘息。
浑身都在颤抖。
“观其脉路,姑娘服用过大量保胎药,似是格外重视此胎。大人放心,丹溪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定会帮寒姑娘保住它!”丹溪担忧地皱眉,心道,他就算耗尽毕生才学,也得在不损害她与胎儿的前提下,治好伤病,再为她补益身体。
“……拿掉。”
声音不大,足以令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
丹溪诧异地回头,“倒也不必非得落胎。其实可以在无损胎儿的情况下,就治好寒姑娘——”
“拿掉,”祁念笑抬起血红的眸,磨牙凿齿般,挤出话音:“我说……拿掉它。”
“祁大人!”欢儿痛哭流涕,跪倒在他脚下,“求您不要说出这种话来!姑娘她一直都在祈盼这孩子的降世啊——她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千辛万苦熬到现在,她一个人容易吗!求您别不要这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丹溪惊得合不拢嘴,哆嗦地指了指祁寒,又指了指祁念笑。
“是……你的?”
祁念笑没吭声。
闭了闭酸涩的眼。
凌乱,无措,茫然,恐慌。
“一定有办法吧,”祁念笑呆滞开口,“一定有办法,不伤害她身体,就把孩子拿掉吧?”
“开什么玩笑?你让一个伤患落胎,你还是个人吗?”丹溪气得跳脚。
听了这话,祁念笑狠狠一怔,好像终于恢复了神智。
他仓皇地弯腰,向丹溪行礼:“求您无论如何,先以祁寒的安危为重……救治好她,莫让她遭罪……”
丹溪暗自咒骂了一句,不再理会,自行开了药方,吩咐伙计快去煎药。
也就在这一瞬,祁念笑对上了祁寒的眸光。
她不知何时睁开的眼,正静静望着他。
无悲无喜,古井死水。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