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电光划破黑沉沉的天幕。天河决堤,瓢泼大雨哗啦啦倾盆倒下,天地瞬间雨雾密集,白茫茫一片。
祁寒不住地打着冷战,泪眼模糊,不敢置信地望着连柒。
喉咙哽阻,呼吸亦艰难,她好不容易才挤出破碎的话音:“为什么……连柒……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背叛?”连柒睁着血红的眼,突然笑得疯颠,“我不会背叛你,我是在保护你啊——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虚伪自私,懦弱无能,你还嫌自己被他骗得不够多,伤得不够深?我只看到你玉减香消、一天比一天枯槁,看到你为他夜夜垂泪、终日痛苦得生不如死!没了那个恶人,你才能自由,才能解脱,不是吗?!”
泪水汹涌而出,祁寒却缓缓摇着头。碎发贴在额前,满面苍白潮湿,她颤抖着,好似飘摇欲坠的浮萍,羸弱而不堪一击。
“再者说了,”连柒凄凉地放空目光,“他祁念笑的所作所为,才更该称得上‘背叛’二字罢?”
“寒姑娘,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她扳着祁寒的双肩,迫使她直视她赤红的双眼。
“女孩得知恩公的死讯,她的天就像塌了一样。她痛恨神灵不长眼,为何偏要带走那样美好的人!”
“恩公征战漠北的几年,从未归京,但时常有寄信。在信中,他绘声绘色描摹北境秀丽的风光,还提到了自己的一位安答,”
“他曾说,他这位安答,是他能够为之舍命的,甘愿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巧合的是,当年十万北境军葬身阿尔泰山,只有那位安答活着回来了,”
祁寒张了张口,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锁链缠绕住了脖颈,喉咙呼呼作响,却又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
但见连柒神色恍惚,扯唇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于是女孩想,此生既然不能报效恩公,那就用恩公教给她的一身本领,继续守护那位安答吧,就当是——在替恩公继续守护他,”
听到这里,祁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柒表露出的每一分怨恨,都是一柄狠插在她心口的刀子。
“姑娘,你担心他出事,可你有想过我吗?你可知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一直以为祁念笑是替北境军报仇的英雄所以对他万般崇敬!因着岱钦大人的缘故,我一直都在好好恪守连卫职责,为你们出生入死,竭尽全力守卫着祁府!可不久前国师却告诉我,祁念笑才是那场战役的元凶……”
“我起初不信,怀疑是敌人意欲挑事。直到在来淇川的路上,车队停下休整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他的争吵,哈哈哈——”
连柒再也忍不住,绝望地嘶喊:“我才知道!是他引敌军杀到阿勒台谷!是他害怕东窗事发,所以二话不说上去就砍掉了岱钦大人的头颅!一个人颈骨有多硬啊,他一刀就砍断了,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那是他的安答,他怎么下得去手啊!我们岱钦大人惨死雪山,他却活成了名声煊赫的苏鲁锭!”
“他背叛岱钦大人的时候,会想到自己也有遭报应的一天吗?”
“连柒……对不起……对不起……”祁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泣不成声。
“不该你来道歉——”连柒恨铁不成钢似地,大声道,“你道哪门子歉?祁念笑自作孽,该他偿命了!”
“不要……连柒……不要……”
“姑娘,你可会怪我此次联手国师设计你们?”连柒噙着泪,平复了情绪,“但我仅想求个公道。”
她将伞向祁寒那边偏去,自己则淋湿了后背。
“一个好人,生平积德行善,对你忠心耿耿,却不得不去办一件坏事,利用了你,对你撒了谎,害你腹中之子没了父亲;而一个坏人,在外冷血自私,惯擅虚伪演戏,背负无数人命,罪当凌迟,对内,却唯独钟情于你,是你的好情郎,为你亦能舍命,也早偷走了你的心……这两人,你会选择,原谅哪个?”
大颗热泪滚落,祁寒痛苦地紧闭双目。
她回答不了。
“跟我回客栈吧,别在这里淋雨了。”连柒叹了口气,挽上她的臂弯。
祁寒却默默将她推开,红肿着眼,双唇嚅动。
“连柒,我永远都不会怪你……是祁念笑犯了罪孽,他遭什么报应,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活该,命里注定的……”
祁寒向后退了一大步,撑起了自己手中的伞。
“他能活到现在,我亦是帮凶……是我自己不争气,爱上了这个罪人,如果死亡是我的报应,我也毫无怨言……但是……”
“他该接受正义的审判,却不该被国师这等罪孽更深重的坏人杀死,以恶制恶,从来都不是正确的选择,只会让这世道更加阴暗可怖。没了祁念笑,天下必将亡于国师党手中,而我拼命守护的百姓,会永远活在水深火热里。”
连柒瞠目,呆愣愣地望着她。
一只手颤抖着,揪住了祁寒的衣袖。
“别——”
“连柒,我要去寻他,只会有两种可能——我们不敌国师,然后我与他死在一处,或者——我们侥幸脱身,继续与国师斗争,待朝廷奸党肃清完毕,天下重归安宁,我自会让他向十万北境军谢罪,我也会陪他一起谢罪。”
祁寒抽出匕首,伴着“刺啦”一声,衣袖被划断。
连柒手中仍攥着那一角布料。
双耳嗡鸣不断,她只听见祁寒轻声说。
“今日你我……割袍断义……往后,你离了祁府,好好生活……莫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