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祁念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还有何事?”
他手攥被角,仍保持着掀被子的动作,眼神落在床上的祁寒身上,接连闪烁了好几下,其中有错愕,有颤动,有逃避,愈发冷僵。
唯独没有欣喜。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偷摸进蔹院的,”祁寒从被褥里爬起来,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冲他狡黠一眨眼,“就在连卫换班,交接的时候,我让连柒把连拾提早支走了。”
如冠似玉的面容蒙覆了一层冷意。
祁念笑开口,嗓音有些低哑:“我没什么好同你说的,你走,别再来了。”
哪知祁寒却突然倾身上前,掐了掐他的脸颊。
“你当我傻啊,”她撇撇嘴,眼眸弯如新月,“你咋可能真与我离心啊?”
“在刑部那次我便知道,定是你派枫芒告诉连柒去找公主庇护我的。那时你被困在枢密院,尚且自身难保,只得出此下策,不是真对我不管不顾,”
“还有这次,你假装怀疑我、报复我,逼迫太医院把我扫地出门,也是出于保护罢,”
今日她佯与他争吵,“闹”得不可开交,让所有外人都真以为他们势不两立。
“佑之,我演得像不像那么回事?”
她笑意晏晏,邀功似地,歪着脑袋看他。
“没人跟你演戏,”祁念笑抬手挡开她,“我是真的,不想与你一起了。”
见她挑眉眯起眼睛、一脸的不相信,他又道。
“或许打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没个真心。或许我只是贪图你的身体,处心积虑把你骗到手,如今不想再继续了呢?”
祁寒愣住了。
“你不是的,你不会。”
她不再嬉皮笑脸,而是变得有些难过与落寞,轻声道:“我知道,李大人夫妇的事,这段时间,一直在你心头挥之不去……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难过,很煎熬……毕竟亲眼看着恩师与师母被歹人残害,却迫于形势束手无策……”
“佑之,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不怪你现在情绪不稳、说出些胡闹的话来。我也不怪你为了迷惑敌人、保护我,装作这幅冷漠的模样,与我隔阂。我只是,不想看你一直封闭自己,终日痛苦憋闷,无人倾诉……”
他一时间没吭声,背过身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久到祁寒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他才幽幽道。
“我杀的。”
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祁寒微愣,“……什么?”
“师母,是我杀的,”他回过头望她,眸似深海,深邃而不可测,“用一柄长身狭仞的直剑,捅进了她的心脏,刺穿了身体,一击毙命。”
鲜血喷溅,染红了前襟,沾到了他的下颌。
那就是当天,她见到他的模样。
眸子一瞬间激颤,祁寒浑身倏然冷僵。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双唇嚅动,喉咙却好似被堵住了一般。
见她这幅惊惧的模样,祁念笑忽然扯唇笑了。
他在床沿坐下,靠近她,伸手一揽,便环住了她的腰身。
收紧双臂,他将她带到自己怀中,与她紧紧相贴。
下巴抵着她肩头,唇瓣若有若无地挨擦过后颈,带起她一阵战栗。
这个动作暧昧无比,乍一看,还以为他们仍是此间最亲密无间的恋人。
“恩师,也是我害死的,”
温热的气息吹进她耳朵里,他用最温柔也最瘆人的声音,不紧不慢道:“诬陷他谋逆的那四百副兵甲,是我让人打造的,也是我一开始便想伪造通敌密信。只是我想构害的,是国师。岂料国师提早知晓了我的计划,便将这些‘证据’,转移到恩师头上了……就在我为你买来水晶米糕的那一夜。”
双手抵在他炽热的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此刻,祁寒竟无端觉得,浑身都好像结满了冰霜。
冷意彻骨。
“恩师与师母,对我恩重如山。纵是如此,当我顾虑他们有可能连累到我的时候,”他轻笑,自嘲般勾起嘴角,“我也能亲手送他们上路,不假迟疑。”
掌心摩挲着后背与腰窝,他侧头,轻吻她的鬓角。
“你呢……祁寒……”
“你怎知,若有一天,你与我的切身利益不能两全……我放弃的,不会是你呢?”
“你不会的!”她噙着泪,尖声回道,“你不是那种人,我们的情爱也绝非那般肤浅!”
他却只是淡淡地说,“祁寒,你是见过月亮明面的坑洼与阴影——可你见过月亮的背面吗?”
月亮永远以正面示人。
就像他不敢让她窥见他的背后。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祁念笑放开手,直起身,与她四目相对,“所以你凭什么认为,你眼中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祁寒捏紧了拳头,满目失望,却又斩钉截铁道:“你都不问过我,你又怎知,我不会选择相信你?!”
祁念笑闭了闭眼。
是啊,他当然明白,她永远都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爱护他。
可她越是这样,就越会衬得他卑劣不堪。
只会衬得他卑劣不堪。
“我不需要你的相信,”祁念笑冷淡道:“你所谓的情爱,于我而言,既廉价又无利可图。先前,国师党便欲拿你来威胁我交出枢密六卫兵权,往后,还不知能整出什么新把戏。你的存在,只是个拖累,我不想被你拖累。”
“我凭什么要娶你?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厌倦了,玩腻了,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先前头脑一热作出的承诺,你便当飘蓬一般——都让它随风而散罢。”
凤眸漆黑,隐约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走吧。我与你,到此为止。”
祁寒怔怔地凝视他。
眼圈发热,心却渐渐冷透。
“话是你说的,”她垂眸,有泪珠顺着长睫滑落,“你最好……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