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的笑意慢慢褪却。
“我拿公子当朋友,平心而论,只是劝你厚积薄发。”
她眼波平静,淡淡道:“现在看来,这里不需要祁寒指手画脚,多嘴了。”
现在换成逐世变得无措,整个人都怔愣在原处。
他压抑着眸底一闪而过的酸涩,艰难地牵动嘴角,不无内疚道:“对不起,是我态度不端。近来多有不顺,又在这狭小的屋室里憋闷太久,说话都带了枪药似的,不是有意让你为难。”
祁寒没有答话。
知鸢赶忙解围,轻拉着祁寒往外走去:“好了好了,寒姑娘,你且随我去换身衣服,我们今日先学些基本功法……”
……
从内院学习过舞蹈,再归来知鸢房间时,已到了傍晚时分。
两人都一身疲惫,知鸢于是提议,今日恰好是乞巧节,不如她们一同赏月饮酒,小酌怡情,祁寒欣然应允。
“不过,你不在府上,祁大人会不会寻不到你呀?”知鸢突然问她。
祁寒想了想,耸肩道:“应当不会吧,枢密院公务繁忙,他近来都很晚归家,我早些回去便是了。再说,我与你许久未见,自然要把酒言欢呢。”
“那我叫上公子一起,”知鸢拉开内室之门,忽而身子一震,“咦——”
遍览此地,空空如也,哪儿还有逐世的身影?
祁寒与知鸢对视一眼,倏然沉了脸,气急道:“他怎么回事?自己都成重金悬赏的钦犯了,还敢往外乱跑?这不是胡闹嘛!”
知鸢亦有些担忧,叹了口气,无奈道:“公子擅易容变装之术,还是能瞒过官兵吧……兴许他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出去不可……你莫生气了。”
“我生哪门子气,”祁寒垂首,烦闷道,“也罢,那么大的人了,他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她与知鸢在矮桌边席地而坐,知鸢拿来了几壶凉爽的酒,还有几碟小点心。
两个姑娘一边饮酒,一边闲聊近来京中轶闻,十分畅意。
不多时,屋门被推开,一道身影闪身而入。
待看清来人模样,祁寒顿时面露责备之色。
“公子,你去哪儿了?”知鸢问他。“快坐下来,随我们一同作饮罢?”
逐世默默摘下头巾,单手撕掉假髯。
他气喘未定,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一手还拎着什么沉甸甸的木盒。
知鸢为他斟满一杯冷酒,“外面天热,公子先垫些点心,不然冷酒下肚,很是伤胃。”
逐世“嗯”了一声,扭头望向祁寒。
“寒姑娘,汴梁之事,在下有了些主意。彼时,国师对外宣称回上都休养,却乔装现身于中土汴梁;哈丹叛军最后与朝廷交战是在辽东,又如何跨三个行省来到汴梁?走陆路,定会遭遇枢密关卡,但若走海上,虽不快捷,却可伪装成商船通行,其兵甲武器,也可装箱伪造成货物,如此,暗渡陈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你莫担心,我已联络了手下线人,派遣他们调查多方水路,等查出结果,定将消息传至祁府。”
祁寒哑然失声。
她方才只是同知鸢提了一句。那时他还在内室,按理来说,此事该被忽略才对。可他不仅认真听了进去,还为此冒险外出,将一切安排得周密详尽。
祁寒感激地道了谢。
却见逐世将手中的木盒提上桌案,沉默着推向她。
见祁寒满面茫然,他轻声说:“这个……送你……”
祁寒只得接过,讶然轻呼:“这么大一个盒子,里面是什么?”
逐世望着她,温柔地微笑:“新婚贺礼。”
掀开盒盖的一刹那,祁寒被晃得眼都要瞎了。
那是一整套银光闪闪的头面,银鎏金錾花,缀以珠宝,整整十四件,简直奢华得有些夸张。步摇,发梳,发钗,额饰,掩鬓,耳坠,手镯……每一样都精美无比。
她怎好意思收?
“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祁寒面露窘色,连连摆手。
“一点心意,切莫见外。成婚,是一生仅一次的大事,该风风光光地,”
他犹豫了一瞬,轻声道,“这套头面,很衬你。”
“现在送我贺礼,未免还早了些,”祁寒瞠目结舌,捧着那沉甸甸的礼盒不知所措,“公子不妨先收好,待……来吃喜酒时再赠。”
逐世沉默了许久。
他没抬眼,闷声回答道:“抱歉,在下那天还有事务,恐怕无法登门贺喜。”
“可……日子还没定呢……”祁寒狐疑地挑了挑眉。
空气霎时寂静,落针可闻。
但见逐世面色沉郁,仰头闷下了满满一杯酒,只尝出了苦涩的滋味。
知鸢打圆场道:“公子被朝廷通缉,无法亲自登门贺喜,也是怕将祸端引到你身上……毕竟是重要的婚仪,怎好给你添麻烦……”
祁寒默默转过头去,佯作欢笑,与知鸢继续聊着别的。
突然听到逐世轻声唤她。
“寒姑娘……”
他终于不再垂着眼,而是用那微醺泛红的桃花眸定定凝望着她。
“昔年恩情千叠,无以还报。往后姑娘有求,赵禀必应。”
他双手端起酒杯,怯怯哑声道,“这一杯敬你,愿诸事安好,岁岁长欢愉,万事皆遂意。”
祁寒礼貌地微笑,与他碰杯。
然而,不等祁寒的唇碰上杯沿,他已仰头,将满杯酒液一灌而尽。
在她呆愣的注视下,逐世没有停手,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双臂端起。
方才的酒水兴许太呛人,呛得他双眸通红,几欲落泪。
嘴角却还挂着浅笑,祝福她道。
“赵禀寥落孑然,一无所求,只盼姑娘能与心上人,璧人成双,白首偕老。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多谢公子,那就借你吉言了。”
祁寒杏眸微弯,亦端起酒杯,客客气气地回敬。
逐世不由失笑,将唇抿得更紧,更是不自觉地将酒杯也攥得更紧。
他低头凝望酒液,缓缓启齿,像是对祁寒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呢喃着。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猛地踹开,门板重重砸在两侧,其声振聋发聩。
祁寒被吓得一个激灵,呆呆地回过头。
此刻,祁念笑就站在门口,眼风如刀,狠狠剜过逐世,阴戾得仿佛要当场杀人泄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