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个军士正用元族话交流着什么,个个激动澎湃,好像还提到了祁念笑的名字。
祁寒听不懂那长串元族话,只隐约识别出“腾格里”,她知道那是元族信奉的神灵“长生天”,却实在不清楚他们嘟囔的“苏鲁锭”指什么。
察罕瞧出她的一头雾水,待兵士走后,他开始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解释。
“想必您也知道,多年前,祁大人曾在漠北一战成名。那时我军主帅通敌叛逃,害得所有精兵铁骑落入敌人的陷阱。祁大人则临危挑起重任,只身引敌人入山谷,借雪崩歼灭三万敌军,从那之后,他就成为戍边军口中,崇拜敬仰的战神。”
祁寒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察罕继续道:“在我族传说里,先祖圣汗征战四方时,曾被敌人围困在一个叫‘千棵树’的地方。四下无援,身陷囹圄。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先祖向上天虔诚祈愿——”
察罕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伟大的长生天,我崇敬的父亲!请求您,庇佑您的圣子,救下您的信徒!’先祖话音刚落,乌云黑压压的天际,豁然光芒万丈,天上竟落下了一根百尺高的竖杆!”
察罕仍将掌心紧紧贴起,眼里洋溢着狂热的崇拜。
“那就是苏鲁锭,柏木做的,是胜利旌旗的旗杆,”察罕继续说,“于是先祖踩上马背向它伸出手,才刚触摸到杆身,但见其顶端生出锋利的三叉矛,刹那间光辉四溅,直冲云霄,天空中竟然同时显现了日月星辰!”
“自此,苏鲁锭指向哪里,哪里的战役便是胜利……它被元族视为力量的象征,是战无不克的标志。”
“六年前,阿尔泰山战役的获胜,也如神话般不可思议,”祁寒略微眯眸。“所以,你们称祁念笑为元军的苏鲁锭?”
“正是这样!”察罕一拍掌。
“察罕大人,我记得你说过,你与祁念笑结识了十年。”
“是这样不错。”察罕挠了挠头。
“那么当初,你也在阿尔泰山?”
“正是!只不过啊,彼时我不在祁大人手下做事。”察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祁大人任职都尉,我呢,就是岱钦副将手下的小小兵卒。”
“岱钦?”祁寒诧异抬眉。“祁念笑的朋友?”
“咦,姑娘知道啊。”察罕先是惊喜地笑了,而后又长叹一口气。“那时,主帅道戈辛嫉贤妒能,一直打压祁大人,殴打凌辱倒是其次,最可恶的是造谣他‘有异志,必反’,还拿兵权要挟。如果祁大人不听他的,就永远无法走上沙场建功立业、摆脱其魔爪,可如果祁大人顺从,更是永无出头之日……”
“岱钦虽是主帅亲兵,人却心善,总是暗暗帮衬祁大人。祁大人从前日子苦,又孤僻寡言。若说有什么朋友,恐怕也只岱钦一人了……”
祁寒若有所思。
“那个叛逃的主帅,道戈辛,后来可有音讯?”
“倒是不曾有,这种过街老鼠,指不定躲哪儿去了。”察罕愤愤攥拳。“若不是他泄露我军情报,若不是他带着敌军杀到我们营地——十万条性命啊!活生生的性命啊!”
他哽咽着红了眼眶。
“那天,阿勒台山谷血流成河,只我们零星几个人逃出来了。”
祁寒望着他悲愤交加的模样,本不愿再触及他伤心事,却又听他说道。
“我还记得那天,道戈辛先是将祁大人支走,派去关外整顿粮储,就是为了不让他管控军队,还在必经的罔山路设伏、借此除掉他。随后,道戈辛自称去天山脚下的湖泊饮马,却几个时辰未归。此人特立独行惯了,谁也没起疑心。”
“当时天色已晚,我军驻扎的地方又十分隐蔽,于是大家都放下了戒备,准备休憩养精蓄锐。”
“毫无征兆,我们听到千万马蹄踏过尘地的轰鸣,竟是敌军浩浩荡荡的冲锋!岱钦立刻派信兵去关外通知祁大人,而我一眼便从敌军中认出,为首的那个,坐在汗血马背上的,就是那该死的叛徒,我们北境军的主帅,道戈辛!”
察罕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怎会认不出呢?汗血马可是他最宝贝的坐骑,旁人谁都碰不得。他的盔甲样式繁复招摇,又有特制的玄铁覆面,全天下独一份,绝对是他错不了!他定是存了让我们全军覆灭、不留活口的打算,竟也不遮掩身份,领着敌军就冲杀而来。”
“我们一面与敌人交战,一面试图后撤,可是岱钦却没有动。”
“他站在那,直愣愣地,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可能’、‘不会是他’、‘为什么’……也对,岱钦可是主帅亲兵啊,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那般信任的人竟然通敌!!”
“我看着那叛徒,看他提刀骑马逼近,我想带岱钦离开,可敌军攻势汹猛我根本招架不住,只能勉强替他挡住挥来的刀剑……”
“岱钦从见到叛徒的那一刻,就仿佛受了极大震惊,一动也不动。我与敌军厮杀,已顾不上他那边了……”
“我只记得,岱钦最后说了一句‘为什么’,然后,他的头颅便被那叛徒一刀斩下……抱歉啊寒姑娘,我不该将这么血腥的场面讲给你听……”
察罕神色凝重悲恸。
“我们余下几个死里逃生的,怕有追兵,不敢直接回到囤积粮草的城关,只得绕远路,去另一处驿站派人通报朝廷。再后来,便听闻祁大人在雪山引发雪崩,孤身歼灭了全部敌军。”
“再见到祁大人时,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我想,他看到我们几人,已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同其余几个弟兄约好,岱钦惨死之事,千万不能告诉祁大人,只道是,敌军突袭致使我们走散……岱钦死状那样惨烈,我们如何都不敢说出来让祁大人痛心,您也万不能说出去……”
祁寒遽然不寒而栗。
察罕只当是姑娘家听不得战场上的打打杀杀,正欲转移话题。
却听得她紧张地发问:“你方才说……道戈辛的盔甲,有玄铁覆面,那是何意?”
“噢,那是仿制金朝的铁浮屠甲、用玄铁打造的严实面具,能护住整张脸和脖颈,只露眼睛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