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金乌人似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匆匆推门离开。待人走后,祁寒与逐世才敢从暗柜里出来。
祁寒先疾步小跑到密室门口,见门并未从外面落锁,适才松了口气。
“公子,我们快走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
却见逐世凝望着祭坛法阵,对她的话语无动于衷。
“……公子?”祁寒隐隐约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他在悲愤,为这荒诞的现实,为这昏暗的世道,为这汴梁城里的每一个生灵。
逐世没有回答她。
他阴沉着脸踏上祭台,扯下墙壁上挂着的金乌化日图,咬着牙将其撕碎。
祁寒张望了一眼门口,难掩心中忧惧。
“逐世,鬼神谶纬都是无稽之谈,我们拿了贪腐证据就撤吧!莫理会这劳什子献祭阵法——”
“世上无鬼,鬼在人心。”他像是在压抑着极致的怒意。
“你别冲动,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祁寒焦急地攥紧拳头。
逐世终于回过头,悲恸的眸光猝不及防撞入了祁寒的眼帘。
“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拿无辜的百姓作为献祭?几十万条人命,何其冤枉!他们是谁的父母,抑或是谁的子女,他们原本可以安稳地活下去,却在这场人为造就的灾难里,以最痛苦、最绝望、最惨无人寰的方式,活活饿死,渴死,或者相食被食。死了之后,就连灵魂也不得安生往生,还要被当成祭品轻贱,献祭给根本就不存在的‘神灵’,凭什么啊!”
“来不及了,那人不会离开太久,再耽搁下去,我们就走不掉了!”祁寒是真的急了。
她不知道逐世为何这样犯轴——明明看上去少年老成,明明温柔得无棱无角,遇到这种事怎么比她还犟?
逐世低眸看着脚尖。
“这些只手遮天的权贵,他们草菅人命,贪赃枉法,我又凭什么让他们遂愿?”他双眸猩红,清润的嗓音此刻沙哑无比,蕴含了太多情绪:“哪怕鬼神之说是假的,献祭法阵是假的,可枉死的人命是真的!有人心肠歹毒、利用亡灵开坛做法,也是真的!”
话毕,他带着满心愤懑,转身便掀翻了炼炉,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炉子重重砸在地上,滚了小半圈后,灰烬猝然泼洒而出。
出乎逐世意料,他刚一回眸,但见祁寒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抱起供桌上的香炉,用力砸向了半人高的水缸。
缸体豁口,清水倾泻而出,冲刷着地上的黑狗血符文,清洗掉了那些对无辜黎民的诅咒与诬害。
她满目平静,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一起毁坏阵法。
他怔然侧目,望着她的所作所为,心知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支持他的理念。
鼻尖一酸,喉中一哽,逐世忍了忍想冲上前拥抱她的冲动,转身扯下高悬的缚灵帛,投入火盆里。
血符咒被洗乱,青铜鼎被推倒,火苗高高地窜起,祭坛上一片狼藉。
“来了客人啊……”一声阴鸷的冷笑倏然传来。
祁寒的肩膀猛地一抖。
金乌假面人不知何时已然返回,此刻就站在这间密室唯一的出口处。
逐世神色顿变,下意识拉过祁寒,让她往自己身后躲。
“谁派你们来的!”那人磨牙凿齿,恨不得将这两个不速之客扒皮放血,“瞧瞧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的仪式都敢来搅乱?嗯?”
“阁下都敢利用天灾枉害无辜人命,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逐世眼底升腾起火焰,右手慢慢移至后颈,握住了背后的剑柄。
“很好,”金乌人拍掌冷笑,“我不介意往这场献祭仪式里……多加两个祭品。”
随着他一招手,密室内瞬间涌入一众锦衣死士。他们每个人都罩着铁质鬼面,手持似钩的弯刀,刀刃凛凛泛光,又如流星锤一般收放自如……
弯刀鬼面死士!
是当初埋伏在仙音阁的……
“当心!”逐世一把将她护在怀里,生生用手臂打开了飞来的冷刃。
刀子割穿了衣袖,割破了皮肉,逐世闷哼一声,回旋一脚踢向靠近的死士。
鬼面死士被他踹飞,惨叫了一声,捂着腹部砸在一旁的供桌上,却突然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直愣愣地盯着逐世,又看了看他拼命护着的祁寒。
然而此刻,逐世明显顾不上去琢磨这些细节。
犀利的剑风源源不断来袭,他以一人应对训练有素的大批死士,本就有些吃力,现在还须保护祁寒不被伤到,自己便挨了不少刀子,臂膀与腰背上鲜血四溢。
打斗中,火盆倾翻,点燃了无数布帛和符纸,整个祭坛瞬间陷入肆虐的火舌里。
方才被踹翻的死士已经爬了起来,绕到了逐世的视角盲区,手腕一转,一刀刺向逐世的后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祁寒惊恐地看着那死士偷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本能地缩在他肩头,闭上了双眼。
逐世反应得及时,单手环着她的腰,迅速聚力在空中转了一圈,手中剑锋割穿了另一个人的脖颈,与此同时,一个横踢便将偷袭他的死士撂倒。
死士一头撞上了乘放玛瑙额箍的玉台架子,力道之大,竟直接将那配饰撞飞出去。
玛瑙额箍在空中翻转了一圈,直直地朝向大火中坠去。
“别——”金乌人在那一瞬间慌神,他本能地伸出手,趔趄着冲过来。
逐世眼瞧着那额箍坠落在烈焰里,火星迸溅,发出哔哩啪啦的爆裂声。
金乌人探出去的手,徒劳地在火里一捞,却连个残渣都寻不见。纵使看不见容貌和神情,也感受得到他此刻有多么窒息绝望。
火海汪洋,空气被炙烤得滚烫,烧焦的臭味刺鼻冲天,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逐世一把拽起祁寒——这次顾不上再说“得罪”——紧紧牵住她就往门外狂奔。趁着幕后黑手此刻的注意力只在那玛瑙额箍,这是他们唯一逃生的机会,恐怕连多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火光映在狰狞的鸟面上,周遭仿佛已至地狱。
“杀了他们!”金乌假面下,传来冰冷到极致的喝令。
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万分狠戾。